第二十一章 家事国事(下)
黎子2018-06-08 15:052,793

  这时,费英东突然站起来:“大汗,敌首纳林布禄遣使尾随要讨回宰桑尸体,请大汗示下该如何处置?”

  努尔哈赤说:“哦?以你们之见呢?”说毕,他看着皇太极。

  皇太极站起来,器宇轩昂高声说道:“宰桑乃敌首之一,叶赫部反复与我为敌,早已是不共戴天之仇雠,此番获取宰桑之尸乃祖宗佑我,正是羞辱仇敌的大好机会,岂有还给他们的道理!”

  努尔哈赤说:“羞辱仇敌,说的好!怎么羞辱,众人何见?”

  孟古浑身颤抖,眼前的丈夫似乎已不是丈夫,儿子已不是儿子。他们商量的不是国事,而是如何置自己于万死不复之地!

  费英东说:“我既已获之,当属我所有。他们纠缠讨要,称该为他们所有。那不如一家一半,还给他们一半好了!”

  说毕,众人已知这是个极毒的主意,皆起哄大笑称快,费英东也大笑。

  努尔哈赤浅笑一下:“众卿皆以为该如此,那就如此办吧!”

  随即传命,将宰桑尸体一劈两半,一半挂于佛阿拉城外,一半还给叶赫部使者。

  孟古只觉得五内俱焚,天旋地转,一时不能支撑,差点晕厥过去,狠命掐掐自己的手指,只觉嗓中腥臊,一口鲜血吐了满桌,随即不省人事。

  努尔哈赤急忙命将她抬进后院,并急传医士诊治。

  皇太极急得跳起来就奔额娘去,到跟前又迟疑地望了一眼父汗,努尔哈赤说:“还不赶快扶着你额娘!”

  皇太极这才敢扶着她的手臂,眼泪大颗大颗滚下来。

  此时众人脸上神色各异,富察氏心中暗暗称快,伊尔根觉罗氏忐忑不安。

  嘉穆瑚觉罗氏、西林觉罗氏和阿巴亥惊得站起来,欲搀扶大福晋。

  兆佳氏脸露蔑色,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五大臣均站起来,心下不忍,特别是费英东,面露尴尬,站坐不宁。

  正宫中,孟古躺在南炕上,被灌下许多药。医士又是掐人中,又是扎手指,放血气,折腾半日,孟古方醒。

  她缓缓转过头,看到皇太极跪在炕边抓着她的手,眼泪汪汪。医士、奴婢跪了一屋子,北炕边上坐着富察氏、伊尔根觉罗氏、嘉穆瑚觉罗氏、西林觉罗氏、兆佳氏和阿巴亥,见她醒了一起上前。

  伊尔根觉罗氏说:“大福晋醒了,大汗一直在这儿,刚回去歇息,叫人去请大汗吧?”

  孟古摇摇头:“我还好,不必请大汗,你们也都回去歇歇吧,我想静养一下!”

  富察氏说:“即如此,姐妹们都回去吧。”说毕挥手招众人鱼贯而出。

  回去的路上兆佳氏搀着富察氏有说有笑,其他人跟着后面沉默不语。

  孟古转头对医士和奴婢们说:“你们也都上厢房歇着吧,有事再传你们!”众人急忙退出。

  孟古看看皇太极,又别转头,闭上眼睛,眼泪如同决堤的水一般倾泻出来,这几年,纵有千般委屈,她都很少落泪。

  孟古缓缓说道:“我儿长大了,一切心中自有主张,额娘很是欣慰!”

  皇太极流泪不语,孟古继续说:“额娘如今病入膏肓,必不久于人世,额娘去后,大汗是你唯一的依靠,你更要时刻与大汗同心,外祖母家不能帮你,额娘也不能帮你,一切靠你自己了。”

  皇太极痛哭失声:“额娘,我知道你心中埋怨儿子,舅舅那边与大汗连年征战,我也实在痛心!我也不想害舅舅!”

  孟古摇摇头:“这样想就错了,你是大汗的儿子,我是大汗的妻子,我们与大汗才是生死与共的一家人,你要时刻记住这一点。额娘死后,你再无外祖父家。你的阿玛和哥哥们才是你真正的亲人,你要记牢这个,额娘才会安心的走。”

  这一番话,被廊上站立的努尔哈赤听了个正着,他不禁心中唏嘘,脸上淌下两股清泪,随即擦拭一下眼睛,挥手示意随从侍卫、奴才留在屋外,自己独子进入屋中。

  正在痛哭的皇太极瞥见阿玛,连忙起身,随即面对努尔哈赤甩袖行礼。

  孟古没想到努尔哈赤此刻到来,心下一惊,随即坦然。她已经伪装太久,憋屈太久,此时命将不久,她反而能够放下,挣扎欲起身,努尔哈赤连忙按下。

  孟古说:“大汗这些年对我的恩德,我始终不敢忘。绝不敢有一丝一毫偏袒娘家,只是我病已沉重,恐命不久,到如今再无任何别的放不下,只是思念母亲,望大汗能准许母亲来与我一见,我就死而无憾了。”

  努尔哈赤说:“你自从到我身边,事事与我同心,毫无失德之处,你之才德堪为天下之母。我正欲打下天下,与你同享富贵,万万不要胡思乱想,伤神伤体。”说着已坐到炕边,拉起孟古的一只手,泣不成声。

  孟古摇摇头:“我自己的身体我清楚,早已是病入膏肓了。”

  努尔哈赤说:“我明天差人去叶赫部请你的母亲,别说是母亲,就是你想见纳林布禄,我也请来。”

  孟古又一次流下眼泪,这是她第一次当着努尔哈赤的面哭泣:“谢大汗。”

  当夜,努尔哈赤来到阿巴亥屋中,缱倦缠绵不必细说。两人又谈论一些阿巴亥叔叔布占泰的好,直至五更方睡去。

  努尔哈赤到如今已有过三妻四妾,除富察氏外个个都是少女,要说对女人不该稀罕了,但是他却无法自拔地迷上了阿巴亥。

  仿佛是年轻身体的诱惑,仿佛是纯真灵魂的吸引,又仿佛是性格里某些隐隐的相似,但是,又好像这一切都不足以让他这么一个饱经风霜的人动心。

  可是,他就是动心了,像春雨洒在冻土上引发的轻微翕动,像春风拂过枯柳暗暗的暖意,他心底的触动,像极了男孩渴望恋爱的感觉。

  他紧紧抱着这个美丽丰满的躯体,闭上眼睛听着她的心跳,用鼻尖嗅着青春的气息,用心来感应自己的感受。

  阿巴亥也实实在在爱上了这个大英雄,努尔哈赤满足了她对如意郎君的一切幻想。她欢快的心藏都藏不住,连睡梦中都在发笑。

  她从来没有告诉努尔哈赤富察氏差点要了她的命,因为她觉得与她的幸福相比,那已微不足道;她没有告诉努尔哈赤嫩哲格格有多痛苦,因为来不及。

  面对努尔哈赤,她忘记了所有,甚至忘记了她病入膏肓的救命恩人孟古姐姐。

  努尔哈赤前后派了六拨人去请孟古的母亲叶赫那拉老福晋,纳林布禄记恨如海,执意不许母亲来看望妹妹。

  孟古的病一天重似一天, 也一天比一天急切难捱。

  她渴望见到妈妈,始终凝神听着外面传来的任何一次脚步声,盼了天黑盼天明,迟迟没有盼到。倒是阿巴亥和伊尔根觉罗氏、嘉穆瑚觉罗氏、西林觉罗氏、兆佳氏每日都定时看望她,富察氏碍于努尔哈赤情面,也不得不隔三差五去问候一遭,孟古只是疲倦应对。

  努尔哈赤回来以后,格外开恩,仍然让三阿哥莽古尔泰和七阿哥阿巴泰居住在生母的院落。

  治好七阿哥伤后,医士奇朵果然得到努尔哈赤另眼相看,奇朵旁敲侧击想要为三阿哥疗伤,努尔哈赤并未不轻易允许,因为在他看来,三阿哥不过是皮肉及骨伤,并未中毒,而奇朵的强项在于解毒。

  又一日,伊尔根觉罗氏来到孟古房中,孟古躺在炕上已是气息奄奄,面色苍白,唇无血色。她带着三四个丫头,使个眼色,让她们将屋内的各色花统统搬走,并不告知孟古。而孟古疲倦地抬着眼皮,口内连声也发不出,也顾不得许多。伊尔根觉罗氏跪在炕前,握着孟古的手嘤嘤地哭起来,她这一带动,珍珠和叶赫嬷嬷再也忍不住,连日来的压抑此刻变为嚎啕大哭,五六个丫头也都悲恸嚎哭。

继续阅读:第二十二章 孟古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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