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露未晞,东风初露鱼肚白时候,有马蹄飒踏声音惊扰了清晨静谧。
穿过薄薄晨雾,便能隐约瞧见远处的山寨,它坐落于悬崖峭壁上边,背对着晨曦恢弘壮丽,柳依依忍不住在心里啧了一声,可惜了这样壮丽的地方,竟是个土匪窝。
山寨大门在一条小径上,门前有两个门卫把守,瞧见伍川,守卫匆匆迎了上来。
“二爷从洛城回来了么?”伍川问他,他摇头说没有。伍川便皱了眉,皮面上有晦涩难懂的情绪一闪而逝,但他很快就把那抹情绪压了下去,转头冲柳依依两个人礼貌性的微笑:“两位请随我来。”
他带着柳依依两个人穿过曲折的走廊,辗转几番之后,伍川带着他们进了一个有护卫重重把守的房间。
榻上伤患扔在昏睡,柳依依凑近了瞧,只见他从锦被里漏出来的手臂上皮肤呈青黑色,已经有了一大片的溃烂,隐约能从皮肉里瞧见底下的森森白骨。守在伤者身侧的奶妈瞥了柳依依一眼,悄悄问道:“就是这姑娘被我们少主得罪了?”
伍川给她作做了个噤声的口型,问道:“姑娘知道这是什么毒么,可有法子解么。”
“有,不过得费些时候,也不知道他能不能撑到那个时候。”转眼瞧见奶妈正瞪着自己,柳依依挑高眉道,“这又不是我下的毒,你瞪我做什么?”
奶妈正欲说话,忽听外头传来匆匆的脚步声,有人拍门而入,粗着嗓子道:“侄儿如何了?”
伍川冷笑:“您终于肯从温柔乡里脱身出来了么,二爷?”
二爷连忙赔罪:“我那是有事耽搁了,这不听说侄儿有事便连夜赶回来了么?”他一个箭步冲到床榻前边,瞧见幼子皮肤溃烂的惨状,饶是铁石心肠的汉子也忍不住皱眉:“是谁敢对我侄子下如此狠手?”
伍川下意识挡在柳依依前边,在他之前,鲛人高大的身子已经把柳依依牢牢遮住了。
“可不就是她么?”奶妈咬牙切齿的指着柳依依的鼻子,“就是她害的少主,少主不过是在道上收了她几两买路钱,这个蛇蝎心肠的女人便把毒药洒在他手臂上,可怜我的少主活活痛了一夜——”
“闭嘴,”伍川喝道,“滚下去。”
奶妈狠狠瞪了柳依依一眼,骂骂咧咧的走到外边去了。
二爷盯着鲛人身后露出来的浅青色衣角,微微眯眼:“什么人在那里?”
柳依依便从后边走了出来,挺直脊梁抬高下巴与他对视:“心如蛇蝎我认,但毒不是我下的。”
二爷瞪大眼睛愣了一秒,露出欣喜如狂的表情来,他大手一挥道:“来人啊!”当下便有人推门而入,随后又被伍川黑着脸命令道:“下去。”
来人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
二爷一巴掌往桌子上狠狠一拍,吓得连榻上昏沉的人都皱了眉毛:“反了你了?”
“不是她下的毒,别动她。”伍川道。
二爷指着柳依依的鼻子:“你知道她是谁么,邑云柳依依,前阵子杀了俞家那个老不死的,现在被俞家慕家重金悬赏,赏金之巨,够我们下半辈子都不愁吃喝。”
“我只知道她是我的客人,我保证过会护她周全。”
二爷骂他糊涂:“管他什么可热不客人的,我们是土匪用得着管什么承诺?来人啊,把这两个人给我拿下!”
鲛人微微皱眉挡在柳依依前面,比匕首还锋利的指甲露出寒芒。
“我不想当一辈子土匪,我们这一代也就罢了,我不想下一代也在山上落草为寇。”伍川说着,小心翼翼的抚平了侄子皱起的眉头,不待二爷说话,他又冷笑着从袖子里掏出一封信笺来,甩到他手里:“你瞧瞧这上头写的什么?”
二爷一愣,待逐字逐句看清楚了上头的字迹,他目眦欲裂:“你从哪里搞来这封信?你都知道了?”
“非也。”伍川道,“那马贼下毒之后正欲逃走时,被我逮住了,他全都招了,包括你指使他向少主下毒的事情。”伍川像看着陌生人似的盯着二爷的脸,冷笑道,“老二啊,没想到你有这样龌蹉的心思,当年大哥临终前将幼子托付我们,我们都起誓答应了的,没想到如今你为了扶亲子上位,竟对他下此狠手?你的良心都被青楼的女人们掏走了么?”
当山寨的土匪头子,首先要注重的就是信义二字,如今被伍川平白揭穿了真面目,二爷恼羞成怒。待把一脸懵逼的手下人都斥退了,他才冲着伍川咬牙切齿道:“闭嘴,说的好像你就多光明正大似的,你也不过是觊觎寨主之位想推我下台罢了!”
伍川瞪大眼睛,不敢置信道:“你就是这样想我的?”
二爷挺直了腰杆子:“你不就是这样想的吗?”
伍川沉默了半晌,戏谑道:“成日里就知道听信女人口里的风言风语,没出息的东西。”
二爷的脸色由青转白,在空中扬起了巴掌:“你再说一遍?”伍川便一字一顿字句掷地有声的把话给重复了一遍,当下便有掌风冲着他的脸袭来,他侧身一躲,正欲反击,却被二爷牢牢攥住了手腕,随后一掌拍在胸口。
伍川扶住桌子才堪堪稳住身形,在这个寨子建造完成直到今时今日,他充当的一直是军师的角色,故而武不如人。他心中恼恨自己没有文武双修,以至于如今只能做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二爷还不肯放过他,双手紧紧扼住了伍川的脖子,他面色狰狞,眼瞳里的杀意并不加掩饰:“你知道吗,我想杀你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在最初时候,那杀意只是小小一点,落在心底的嫌隙里,经过许多年许多岁月后逐渐长大,最后在导火索点燃之时炸掉了苦心经营多年的情义的城墙。
伍川咳出来一口带血的痰,此时此刻命就攥在别人手上,是生是死一念须臾之间,他却不见有半分慌乱:“你杀了我,能永绝后患么?”
二爷并不回答,只把双手握得更紧了,于是伍川的脸在他不留活路的力道中逐渐张红,渐渐的鼻子里的喘息只进不出了。
柳依依两个人在边儿上看了半天的好戏,终于感到不好意思了。
鲛人悄无声息的上前,站到二爷身后,二爷在他攻势未到便急急躲闪开来,又取了长剑与鲛人对峙。
剑刃寒芒映在鲛人的瞳孔里,没有折射出来,于是他心里有些慌了,然而鲛人并没有给他慌乱的时间,虚影一晃闪现在他身后,攻势之凌厉招招都向他颈项,手中长剑也只能稍稍挡住攻势。
趁着两人缠斗在一块,柳依依跑到伍川边儿上扶起人来:“还活着吗?”
伍川没有回应,或者说是没力气回应,但他的目光炯炯有神的跟随着两人动作而转动。
柳依依顺着他目光望去,瞧见鲛人原来占的优势忽然都变做了劣势,如今正急急闪躲着二爷手中的剑刃,剑刃上有血,毫无疑问那是鲛人的血。柳依依瞪大了眼睛,有些不敢置信,她从没见过什么兵器可以划破鲛人的鳞甲。
柳依依急急站起身来,伍川拉住了她的衣袖,“别添乱。”他小声道,扶着桌子才站起身来,身形稍有些不稳。
伍川从来不跟人近身搏斗,一是因为打不赢,二是因为他自信能让别人无法近身。几年前二爷从外边娶回来那个女人之后,他就秘密让人给自己锻造了一把弓弩,材质取自坚韧的珊瑚金,样式是普通弓弩的样式,但是袖珍精致以至于能藏在袖子里边,它的杀伤力不小于任何弓弩,唯一的缺点就是箭矢只有一发。
开弓没有回头箭,生死取决于须臾之间。
伍川将箭矢对准了二爷的咽喉,因为两人在打斗,故而瞄准需要时间,更因为伍川心中纠结,但是想起方才老二掐住自己他瞳孔里那份令人心寒的杀意,伍川咬咬牙,闭眼。
箭矢破空而去,却因为伍川那瞬间的手抖,没能穿过二爷喉咙,只是穿过了他的胸口。
二爷被箭矢穿过胸膛时满脸震惊,他咬牙稳住身形,手放在箭上面不改色的往外一拉,血液喷涌而出作飞花喷溅在地上,随之而掉落的还有沾满血液的箭矢,他们隔着空气相望,咫尺之间,天涯之远。
“哑巴!”柳依依急急扑到鲛人身侧,彼时鲛人左肩被二爷划了一道口子,皮肉外翻,冰凉的血液正泪泪往外流淌。
柳依依气炸了,一脚踩在剑上并予以飞踹,长剑掉落在地发出刺耳的响声。
“那把剑叫龙血,据说由龙血之火锻造成剑,能划破世上所有坚韧的东西。”
“难为你还记得。”二爷嗤笑,对于他这样的硬汉而言,箭伤仅仅能让他停下来喘息一下,待缓过气来,他又站正了身子,直直朝伍川走去,“这次我一定要杀了你。”
伍川面无表情地捂着胸口伤处:“你还记得当初我为什么会官府追杀么?”
二爷顿了顿步履,蓦然变了脸色:“你在箭伤淬毒?”
伍川坦然的点了点头:“打不过你,只能出此下策。”
二爷的脸一下子变得苍白没有血色,胸口箭伤处突然生出的剧痛让他站不稳身子,滑倒在地。他捂着伤处挣扎在地上,乌青的嘴唇想吐几个字眼,却只能吐出白沫从嘴角蜿蜒到地上。
“你是不是觉得很痛苦?”伍川凑近了看他皮面上的神情,狰狞似厉鬼。
“我送你一程。”伍川用手捂住他的嘴,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一把匕首,朝着他心口处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