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寒剑经由谁手锻造而成,缘何故落入慕家家主手中,那些陈年的旧事都似斑驳的字画,原貌拼凑不得了。打慕言记事起,神兵利器就已经躺在慕家的祠堂里受香火供奉。
“传嫡长子。”每任家主临终前都会这么说,代代如是,直到这一代,黑白颠倒,嫡庶不分。
慕言冷眼望着远处隐约可见的慕家府邸,眼神冷得像冰。
“哥。”腿上的小家伙拉了兄长的衣襟,轻轻喊了一声。慕言的神色蓦然而变,低下头时皮面上已经是一副笑模样了:“睡得够了赶紧起来,连日来吃吃睡睡,你都胖了不少。”
“胖就胖呗,你又不嫌弃我。”慕良坐直了身子,他脸色苍白,懒洋洋的打起了呵欠,“我们快到家了没有啊,这马车坐得问我难受死了!”
慕言打开车帘子示意他往外瞅,他依言而行,眼睛蓦然间像星辰那样闪亮:“到家了!”
马车才一停下,慕良便匆匆跳了下去,如同出笼的鸟儿般雀跃的跑进府里。慕言知道幼弟这一路来舟车劳顿闷坏了,也不阻拦,任由他撒丫子折腾。
早有消息传到府里,故而管家站在门口等候,一见慕言便迎了上来:“长公子,老爷吩咐说您一回来便要您过去见他。”
意料之中,慕言点头,问管家老爹在哪儿,回说是练武场,在陪二公子练剑呢。慕言听罢心中五味杂陈,父亲从来不肯教他武术,就连最简单的防身术也不肯。
去练武场途中,慕言接受了许多人的目光,明明那些人的目光与往日无异,但却令他千万般的难受。
慕言腰间有一块玉佩,那是他娘临终前给他的遗物,此时被他紧紧的攥了住。
说是早已看淡了许多东西,结果却是什么也没能看淡呢。慕言忍不住在心底自嘲,他更紧的攥住了那块玉佩,好似那玩意儿是他唯一能够碰触的唯一一根救命稻草,或生或死,须臾一念间。
“你看见那钢人脖子上的标记了么?”站在回廊拐角处,慕言听见父亲的声音,一种慈和的,没有掺杂任何反感和不屑的声音,对于慕言而言完全陌生的但又十分熟悉的声音。他步履停滞,像猫儿似的探头去看。
“你看见钢人脖子上朱笔画出的标记了么?”父亲指着钢人的脖子又一遍问道,慕临双手握紧长剑,神色凝重的点头。他还只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却已盛名在外,那盛名似手里长剑一般沉重,以至于他连手都抬不起来。
父亲却没有察觉到儿子的不适,他眉峰一挑,拍了慕临的左手:“单手持剑。”
慕临依言而行,正吃力的举着剑,又听父亲命令道:“倘若他是人,此时你应该去割断他的喉咙。”
慕临照做了,他矫健的身手在太阳底下只有模糊的虚影,锋刃在钢铁上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不得不说他确确实实是个不世出的天才,只可惜他年纪还太小了——
剑身震颤的幅度太大,以至于少年不能握紧剑柄。长剑掉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声音,惹得两个人的眼睛都蓦然瞪大。
“你为什么连剑都不能握稳?”
“剑太重了,父亲。”慕临苍白着脸弯腰拾剑。长剑剑身在太阳底下泛着寒光,但慕言依稀还能看清上边繁杂的花纹,正是供奉在祠堂里的那柄水寒剑。
“父亲,我小时候曾经见过兄长提起这把剑,兄长明明比我更有天赋,为什么您不肯教他练剑呢?”
慕言幼时确实有那么一段时间是慕家的天才,后来因为何故提不起剑来,他自己也记得不太清楚了。慕老爷子背对着慕言,看不清他皮面上的神色,但他口里说的一字一句,慕言都能听得明白。
“慕言现在已经提不起剑了,慕家的武学天才是你,永远都只有你一个。”慕老爷子揉了揉慕临的脑袋,倘若慕言能看见现在他的眼神,估计会被那眼神里浓浓的慈爱给灼伤。
“为什么哥哥现在提不起剑了?”
“因为——”
“长公子,您几时回来的?”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慕老爷子一跳,也吓得慕言险些魂飞魄散。目光一转他便瞧见风华绝代的女人站在身后回廊尽处,正笑意盈盈的看着他,也不知道她究竟在那里站了多久了,反正慕言见到她那瞬,脑子里想到的只有那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言刚刚回来。许久不见,夫人可还安好么?”
齐夫人颔首:“托公子的福,连日来诸事顺利,就连看不顺眼的物事也不曾在面前出现呢。”齐夫人皮笑肉不笑的看着他,拉起他的手往前边走去:“老爷,你看看这是谁来了?”
慕老爷子瞧见久不见的长子,皮面上并没有露出欢喜来,只是喝了口茶瞥了一眼,又冷淡的问:“归途可还顺利,你弟弟呢?”
“良儿一回来就喊困,已经去休息了。”不等慕言回话,齐夫人嗔笑道,“这孩子打小没出过远门,一路走来舟车劳顿,肯定是累着了。”
“我看是他没照顾好弟弟。”老爷子瞥了长子一眼,让他跟自己去书房。慕言沉默的跟上,半低着脑袋,看不出来情绪。
书案上还押着慕言飞鸽传回的字条,显然老爹对这事儿还挺重视。一进了书房的门,老爷子就问:“宋夫人怎么死的?”
慕言表示不知道凶手是谁,那日他与林晓开棺验尸时,棺材里头确确实实躺着的是宋夫人:“撕裂的伤口使得她的脖子断了三分之二,从伤口的形状来看凶器并不是刀剑之类的武器,而是猛兽的牙口,她死的时候脸上并不是痛苦的神色,显然是一击毙命。”慕言将林晓的分析说给老爷子听。
老爷子皱了眉:“你有怀疑的人选么?”
“一位来自邑云的姑娘,姓柳,名依依,她似乎与宋夫人有私仇,口口声声说要置她于死地。”慕言将那日是事情经过简单的说了一遍。
“倚风入夜,无微不至?”老爷子喃喃自语,蓦然白了脸色,“唐家?”
“唐家?”慕言在脑海里细细想了当今江湖诸方势力,却想不起有哪一支势力冠以唐姓,不过能令自己老爷子和宋夫人都神色有变的姓氏,估计也不会是什么善茬子罢。
老爷子冲长子摆手:“一路走来舟车劳顿怕也累了,先去休息吧。”
慕言应下了,快步往外边走去,临出门时他回眸瞧了老爷子一眼,瞧见他父亲坐在那里,皮面上是风雨欲来的阴沉脸色。
管家早已候在外边,见慕言出来连忙躬身行礼,他弯腰瞬间慕言瞧见他手上有张书笺,上边有描金的纹理,恰似一只展翅欲飞的蝴蝶。
“老爷,这是伽陵教送来的拜帖。”管家将书笺双手奉上。
老爷子眉峰一挑,接过来一瞧,脸色更加阴沉了:“这是神使亲自遣人送来的?”
管家回说是,“那位使者走时还千叮咛万嘱咐说,将要上门拜访的是贵客,希望我们不要怠——”管家话还没说完,便被老爷子扔过来的那封书笺惹得声音戛然而止。管家惶惶然接住了书笺,打开一看,惊愕道:“这书笺怎是空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