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一直下,窗外雾蒙蒙一片苍白颜色,豆大的雨珠子砸落在屋顶,发出的声音叫人心底莫名生出惶恐不安的感觉。
柳依依站在窗户边儿上,雨滴飞溅而起的水珠掉在她皮面上她眼皮子都不抬,径自神思恍惚。慕言凑近一些,便听见姑口里轻轻呢喃:“为什么他没有来找我。”
慕言汗颜,心道就算鲛人来找人也不一定找得着,他把柳依依藏得可严实,一是怕柳依依价值连城的人头招来亡命之徒,二是怕鲛人瞧见昏迷的人二话不说就撕了自己。
“你手上那是什么?”柳依依歪了脑袋,“药?”
慕言此时手上端着的正是汤药,照着大夫临走前留下的药方子煎制而成,说是补气补脑还是其他什么的,慕言也没怎么记着了,只知道大夫说照这方子喝上几日调理身子,柳依依就又能胡乱蹦跶了。
“我没病,不喝药。”柳依依像躲洪水猛兽般躲开好几步,眉头半蹙,“我是被人打昏的,不是食物中毒好吗。”
慕言一听觉得很有道理,点头应和,柳依依还以为自己能不受口腹之折磨时,又听得他道:“反正也只是些调理身体的药,喝了总比不喝好。”
世间懂柳依依的大抵也就鲛人一个,犹记旧年她染上风寒,义父让她别放弃治疗好好吃药,是鲛人挺身而出,帮她把所有汤药偷偷给喝了。
“不喝。”柳依依摆了摆手,想起鲛人,她又是心间愁爬上眉头,“让你找人你去了吗?”
“遣人去了,还未回来。”慕言小心翼翼把汤药放在桌子上,汤药还是热的,往外冒着丝丝缕缕白气,他下意识想劝柳依依趁热喝,但话在舌尖挣扎辗转好几回,又被他生生咽回腹中。
“公子,公子。”叩门声轻轻响起,慕言回首便见小厮招手要他出去。
“进来说话。”慕言道,“让你去问人下落,可曾问到什么?”
小厮身上衣裳湿了大半,满脸雨水,显然暴雨时候路不好走,但他还是尽职尽责:“那厢房住的两位中秋之后都没再回去,奇怪的是屋中行李都还在,您要是想拿,小的便再跑一趟取过来?”
慕言摇头说不用,让小厮先退下去,“秋雨冰凉,先把身上衣物换下再说,小心别着了风寒。”
柳依依倚在窗棂边儿上,愣愣回想着那夜灯火通明,人流熙攘,她牵着鲛人冷冰冰的手掌,说了什么来着?
“倘若我们不小心走散了,你找不到我,就站在原地等我回来。”
柳依依猛地站直了,慕言被她的动作吓了一跳,还没来得及开口问她缘何故,柳依依便飞一般擦肩而过,咚咚咚跑下楼梯了。慕言连忙追去:“柳姑娘?”
柳依依连个眼神都没给他,径自跑到客栈楼下,又冒着雨到外边去了。
落雨时候,街道两旁的商铺紧紧闭着门窗,人影全无踪迹,只剩下檐下灯笼憔悴的挂在风雨之中。
在这样一个人生地不熟的镇子里找着个地方谈何容易,柳依依穿行在雨幕之中,总觉得这条道总也走不完似的,百转千回又好像回到原地。
找不到,找不到了。
冰凉雨水沾湿她的长发与衣裳,她抱着双臂发抖,脸颊边儿上有雨水滑落,脑海中思绪百转千回,重复出现的场景却是梦境中鲛人渐行渐远的背影,梦里她伸手去够他衣袖,却只捉住一片虚空。
前方便是断桥,雨幕中隐隐可见断桥那边,杨柳依依。
行路转角时候,有披蓑衣的老者与她擦肩而过,瞧见在雨幕中狂奔而不撑雨伞的年轻人,老者先是一怔,啧啧道,“现在的年轻人,怎么都仗着年纪小身子骨硬朗,下雨时候连伞都不撑,唉别是脑子进水了吧。”
下一秒柳依依的脸就出现在他面前,老者吓得捂住胸口。因为淋了雨水的缘故,又或者是因为在在嘈杂雨声中太过慌乱,柳依依皮面苍白没有血色,急急喘息道:“哪里还有脑子进水的站在雨里?”
老者愣了愣,指向城东:“那边还有一位,站在雨里好长一段时间了。”
柳依依听罢脚往地上一跺,水花飞溅而起她低低咒骂,随后迈着碎步往城东一路小跑过去了。
城东杨柳依依底下,鲛人站在江水边儿上,在雨中的身躯直挺挺恍若一座石碑,四面八方都是人迹稀罕,只有他一个人站在那处,叫人看了颇有种可怜意味。其实柳依依失踪之后,鲛人也曾去找过人,然而翻遍了大半城池也遍寻不至,故而他只能照着柳依依临走前曾经嘱咐过的,站在远处等她回来。
可她还会回来么?鲛人瞧着雨幕中随风而动的杨柳,腹中满揣着疑惑。
有华服锦衣的女人打边儿上过,步履匆匆惹得腰间流苏摇曳不定,环配轻鸣,瞧见鲛人她滞了匆匆步履,回眼温笑道:“小哥怎么站在雨里?”
风雨冰凉入骨,夫人此时的笑恰如雪中碳,暖人心扉。只可惜鲛人这种族群天性冷漠,不能感受冷暖,故而鲛人对那抹笑意无动于衷,他没有回话,也不见夫人恼怒,兀自微微笑着,从身后侍女手中取来一把伞递过去:“风凉雨凉,总要撑把伞才是。”
鲛人没有接。
“哑巴!”
远远听见柳依依的声音,鲛人一下子站直了,回眼去瞧,还没在雨中看清楚柳依依的身影,她已经飞扑到鲛人怀里来。
明明是冰冷的怀抱,此时于柳依依大概最是温暖而可靠的所在,就像是漂流者与孤岛的相遇,当年落水时鲛人救下柳依依并许以长伴,便已注定他们今生要绑在一起。
至于情,有句话叫血浓于血,柳依依想,这大概叫情深于情。
柳依依踮脚去掐鲛人的脖子,口里嘟嘟囔囔的骂他傻,于鲛人而言她的力气跟挠痒痒并没有什么区别,他微微勾起唇脸,撑开雨伞遮挡住天际坠落的雨滴。
“他是个哑巴,不会说话。”柳依依揉着眼睛转过脸来,“谢夫人赠伞之恩。”
“举手之劳的小事,何足挂齿。”夫人微微笑着,轻风般和熙,“风冷雨凉,两位还是先找个地方暂避吧。”
柳依依点点头。
夫人又取出一方帕子递过去,示意柳依依先擦擦皮面上的雨水:“不知何故总觉得见了两位便欢喜得很,或许这也是缘分使然。”
“宛州,江黎。”夫人笑着报上姓名,“但愿来日还能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