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叫什么名字?”
“双木林,依依。”
师父原先温和的笑脸霎时冰封一般僵硬在了皮面上,随后她手里用竹条削就而成的教鞭啪的一声狠狠落在姑娘的手掌心上,她痛呼一声收回自己娇嫩的手,得到的回应是更为沉重的教训。
她的手掌因为竹条的鞭打迅速变作紫红颜色,疼入骨髓,而师父还在问:“你叫什么名字?”
“双木林,杨柳依依的依依。”姑娘仍旧执拗的不肯顺别人的意。
竹条在虚空里抬起,携带着撕裂空气的声音落下,年岁稚嫩的她吓得扭头转眼,却挺直了脊梁没有收回摊开着的手。
啪的一声,竹条狠狠落在手边儿的桌面上。
柳依依松了口气之后,疑惑不解的目光转而望向温温而笑的女人。
师父摸摸年岁稚嫩的她的脑袋,轻声道:“这个倔强的姑娘不肯忘记自己的名字呢。”很显然她这句话并不是对柳依依说的,因为柳依依还没来得及听懂她言语中所蕴含的意思,便听见外头有人哼笑:“只是因为你打得还不够狠罢了。”
那个人在笑,可是他的笑容阴冷无比,而他的眼眸像是水中无尽的漩涡,将与他对视的所有人都卷入深海的暗流涌动之中。就在柳依依精神恍惚之时,他给恍神的姑娘递过来一张纸,纸上有青墨写就的三个字。
“你叫什么名字?”又是这个问题。
可是方才想也不想就能念出自己名字的气概已经化作云烟飘散而去,只余下无尽的疑惑与不解,她轻咬下唇,在恍惚的迷蒙中轻轻念出纸上的名字。言语脱口而出的瞬间,他皮面上挂着胜利者的微笑:“很好,你以后就叫这个名字了,知道吗?”
姑娘的眼神麻木而且毫无情绪波动,像是一潭死水,像是一个任由人手操纵引线的傀儡。
飘忽的眼神越过面前的男人落在他身后的窗外,那本该空无一人的地方站着个魁梧的男人,他有双黑曜石般纯黑色的眼眸,四目相对间柳依依猛然惊醒,而后被怒火点燃的姑娘伸手将写有别人名字的纸张劈手夺过,不由分说上手便撕,撕成零碎的碎片洒落在虚空中,任由它们像是飞蝶飘舞。
“我叫林依依,不是别的谁。”
“他们所有人都希望我成为另外一个人,他们试图给我套上另外一个陌生人的名字。”柳依依低低垂着脑袋,紧紧攥着鲛人衣袖,似喃喃自语,又似轻声倾诉道,“我绝不会舍弃自己的名字。”
柳依依咬着牙,言语的音调因为怨恨而变得尖锐刺耳:“我会让冒名顶替者付出代价。”
彼时候她和鲛人隐藏在林府侧门不远处一个拐角地方,从他们身处之处。柳依依可以清楚的看见自己的兄长林晓急匆匆从府邸中小跑出来,但是她不能够看清楚他皮面上的神情,也就不能够看出他对于两个林依依是什么样的看法。
她皱着眉头,自顾自沉浸在怨恨里。
鲛人对于她的怨恨难以理解,可是他向来都站在她这边,不论对错都是。两个人相对着沉默半晌,鲛人的指尖忽然按在柳依依肩膀上。
“什么——”未尽的言语戛然而止,只因为柳依依已经看见了鲛人所想要提醒她的原因,她的视线近处,只见慕言负手而立,像是挺拔的一棵松柏。
“怎么又是你?”
慕言温润一笑,并不曾将柳依依有失礼数的言语放在心上,他抿唇微笑道:“柳姑娘,好巧啊我们又碰见了,你也是为林老爷大寿之事前来庆贺的么?”
慕言的眼神给了林依依一种十分诡异的感觉,那种像是知悉一切之后用戏谑的态度打量其他人的态度让人心生不满,但柳依依按捺住了心生的愠怒,挤出皮笑肉不笑的一张笑脸来:“这是我第一次认为碰见你是件好事情。”
“慕长公子,我能不能求您件事儿?”
柳依依口中所提的带她蒙混进林家府邸的请求在慕言考虑的范围之内,故而他并不曾露出诧异的神情来,而是笑着回复了一句:“乐意之至。”
慕言的计划是让柳依依扮成自己的侍女蒙混过关,不得不说这个谋划简单粗暴,却也是当前最能省时省力的法子。
“可是问题来了。”慕言轻咳一声,目光落在鲛人冷硬没有表情的皮面上,“我不可能将这位壮士纳入小厮的行列,因为他的神情态度,在任何人的眼中都不会是我所能掌控的对象。”
柳依依犹疑片刻。做出让鲛人先行返回客栈的选择。
比起让柳依依回家,鲛人更为担心的是让柳依依跟着慕言这件事情,他为此很不放心,故而用冷冽寒风般的眼神瞪了慕言好几次,眸中所蕴含的警告意味呼之欲出。
“如果我有事儿,尽可以去找他。”柳依依仍旧坚持,鲛人只能选择退让,,临转身而去之前,鲛人递给柳依依一柄短刀。
短刀锋利,其锋芒就算在灯火昏黄照应之下也不曾暗淡。慕言想起府邸中林依依与柳依依之间的纠葛,又见柳依依手中锋利短刀,皱紧眉头劝说道:“今日林老爷大寿,府邸中见血绝不是什么好事儿。”
柳依依回眸浅笑,笑中暗藏着执拗:“我又何尝想要在自己家中搞出事情呢?若非她触及我的底线鸠占鹊巢,我绝对不会对素未谋面的陌生女人刀剑相向。”
言语间有寒风似的冷厉,慕言细听能感觉到她心中怨恨之意,想来也是,本来该被自己紧紧攥在手心里的东西平白无故被一个不知来处的冒名顶替者生生夺去,不论脾脾气性格多好的人怕是都不能保持淡定吧,更遑论柳依依这种炸药似的性格了。
慕言只能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为还不知道危险即将降临的林依依点个蜡烛,顺便向诸神祈愿在今日这个特殊日子里,有关于真假身份的事情不会造成太大的波动。
因为曾经在林家住过一段时间并且性格温和近人的缘故,慕言的皮面至今还被府邸下人记得清楚,正门口远远瞧见,接待宾客的人便匆匆迎将上来,笑脸道:”慕长公子你可算来了,方才您家老爷特意叮嘱说,让您一到便进去寻他会合。”
“半途上有事耽搁了,这才脱身赶来。”慕言笑笑,让身后扮作婢女的柳依依双手奉上祝寿之礼:“但愿林家主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代家叔谢过慕公子美意,公子里边请。”
接待者接过柳依依递上来的锦盒,侧身做了个请进的姿势,慕言点头致意,随后带着柳依依踏过林家府邸正门。擦肩而过之时,迎宾者瞥向柳依依的眼神中掺杂着些许疑惑之意:“慕公子,您这婢女——”
怎么一点儿礼数都不懂?
未尽的言语因为某个轻呼声而咽回腹中,满腹疑惑与不解也随之咽回腹中,迎宾者一转眼便能瞧见有个小厮正往这处匆匆跑来。似是事情急切,小厮一路跑来,上气不接下气的停下喘了小半会儿。
慕言认得这位小厮,那皮面眉眼,正是慕逍风身边儿的人。慕言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儿,皱眉问道:“发生什么事儿了?”
“老爷让您一到便过去寻他,他们现在就在大厅,俞家主也在。”
慕言觉得事情重中之重乃是后边那句俞家新主也在,若非自己身上还背着慕俞两家的联姻问题,怕是一时半会儿间父亲绝不会想起自己还有这么一个儿子。
迎宾者识趣,早在小厮匆匆跑向慕言之时便已经悄然退下,故而一扭头,只能看见正盯着不知何处怔怔出神的柳依依。
慕言的手晃在她眼眸之前,将神游天外者唤回魂来,而后歉意笑道:“柳姑娘,我这边有事儿——”
慕言言语未尽柳依依便知道他想说什么,那未尽的言语恰好也合她的心意。她勾起唇角微微笑道:“我这儿也有事儿,就此别过,公子的恩,来日再报。”
柳依依口中所说的有事儿慕言难以猜测,他顺着她的目光望去,视线尽处仅仅能够瞧见一只白犬。
慕言识趣的没有追问,只是在柳依依临转身离开之际,将她拉了回来。
柳依依额角垂泻着几缕长发,那是她用来在夜晚时候掩饰面貌的小把戏。慕言帮她顺了顺毛,底下的另一只手则是在宽广衣袖的掩护下,给她递过去一柄防身的匕首。
柳依依眼眸中有疑惑不解,她本着礼节对慕言说了个“谢”,随后头也不回的追着白犬所去的方向匆匆跑去。
指尖曾触及柔顺发丝之处,隐隐灼烫如同碰触过滚烫的沸水一般,慕言半低眼,唇角有笑意在夜色掩映之下隐约显现。
“温柔乡,英雄冢。”
十步开外,默默围观了全部场景的慕临不咸不淡轻声吐槽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