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早给父亲传信过去了,但还没有回信。”慕临坐在亭子里,耷拉着脑袋,往日少年皮面上蓬勃的朝气都没了踪迹。
慕言找不到劝慰的言语,索性便陪着他一同坐在亭子,残阳余晖洒在兄弟两人身上,将两人倒映在地上的影子拉长,氛围莫名显得有些伤感。
慕临转过脸来,掏心掏肺道:“其实我不稀罕什么水寒剑,虽说那是名剑,但是用起来不如普通刀剑顺手,我只是怕老爹打我。”
“我知道,到时候见了父亲,我帮你说话便是了,虽然不知道话说出来管不管用。”慕言对他这个心理十分清楚,故而有些伤感,有人对获得的视如敝履,有人却求而不得,岂不是讽刺?
慕临拍拍兄长肩膀,又伸手搂住脖子:“其实我从小特别喜欢你,但是我娘不许我跟你常常来往,说什么嫡庶尊卑,其实兄弟之间,哪需要分的这么清楚?有手足生在世上,不就是为了相互扶持的么?”
他唇角微微上扬的弧度有些刺眼,让慕言心中五味杂陈,半晌才说了一句,傻,明明赵姨娘活算盘似的精明,怎么生出来的孩子却都是纯良品行。
慕临被骂的一头雾水,却也没恼,来到藏剑山庄不过两日功夫,他早已经和庄里的小公子混熟了,故而从慕言这里套到会出手相助的承诺之后,便匆匆跑开了。
慕言暗叹一句心真大,抿了口茶半眯眼看西方残阳似血,倘若人生在世都像日升日落一般循规蹈矩,或许人世间就不会生出那么多是非来。
“天地宽大有四海八荒之说,怎么我走哪儿都能碰见你。”
慕言蓦然心悸,回眼去瞧,只见崔颖带着鲛人与柳依依正往亭子这边走来,慕言连忙站起身来:“或许这是缘分使然。”
柳依依啧啧道:“世间哪有那么多缘分使然,我更相信阴谋论。”
崔颖瞧了慕言一眼,又瞧了柳依依一眼,笑笑:“两位认识?”
“还算有点儿交情。”柳依依冲到亭子里边倒了茶,给鲛人递过去,犹豫了一下,又给崔颖倒了一杯。
“柳姑娘你怎么也到这儿来了?”慕言问道,崔颖替着柳依依回了,“跟两位目的相似,哦对了,慕公子,方才回山到庄时,父亲让我专门给你带话,说是宛州江黎夫人到了,请你过去正厅一趟。”
慕言乍听江黎二字,虽然心中清楚那不是属于自家母亲的名字,但还是心间一颤:“我这就过去。”
彼时藏剑山庄正厅里,崔庄主才请远客入座,他无端的殷勤让江黎皮面上温柔的笑容都有些挂不住,江黎满心疑惑,却没在皮面是表露出分毫:“崔庄主,晚辈此次前来,是为铸剑之事。”
“拜帖上有提及。”崔庄主道,“夫人贴中说的给小少爷铸剑之事,我们已经做下筹备。”
江黎点点头:“剑成之前,可能会在山庄叨扰多日。”
“不妨事。”崔庄主眯着眼睛笑了笑,又跟江黎套了几句近乎,所说的不过关于宛州江氏家主的事情,他所问的,江黎对答入流,显然宛州江氏独女这个名号,并没有毛病。
他们说话之时,慕言已经到了门外,但没有进门,只是站在门外,竖着耳朵听里边的动静。
慕言悄悄探头往正厅里看了一眼,瞧见江黎正抿茶一口,举手投足间尽是世族贵气。
慕言忽然想起那日曾与崔庄主谈及江黎与宛州江氏,那江氏在宛州是数百年来的大户,祖上曾拜官庙堂,后来从商,但还是与庙堂中人有诸多联系。当今江氏家主江桐,迎娶的是炎国平南王掌中明珠和玉郡主,郡主早逝,只给江家主留下一个独女江黎。
“我一个弱不禁风的女儿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从来不在江湖上走动,所以对江湖上规矩并不大了解。”江黎眯着美眸,“崔庄主有什么事儿明说便是,我这儿有求于您,所问之事知无不答。”
“其实也不过是些琐事。”崔庄主把慕言喊了进来。
江黎半蹙眉头,看着慕言踏过门槛从外边走进来,她有些不悦,但是没表露出来,只是笑着看慕言拱手作礼,报上名姓:“姑苏慕言。”
姑苏慕家江黎还是知道一些的,早些年慕家家主与江家有些联系,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再没有往来了。
“家母与夫人同名同姓,眉眼略有相似之处。”慕言道,“冒昧问您一句,您家中可还有姊妹么?”
江黎想了想,把家中姊妹的名姓都报了一遍,表示自己是家族长女,从自己这里往底下排,最大的堂妹也不过十二岁,没有哪位可能跑到姑苏生出慕言这么大个儿子的。
江黎戏谑道:“令堂与我同名同姓,也是江家人?”
慕言尴尬的咳嗽一声,他娘好像确实是冒充别人身份了,正主面前不由得耳尖沾了微红颜色。
“鲜少听说慕家夫人的消息,听说也是个绝世美人,改日登门亲自拜会。”
慕言半低眼:“家母已经病逝多年。”
江黎愣了愣,轻声为自己的冒犯向慕言道歉。
“夫人不知情况也属正常。”崔庄主道,“我与那位颇有交情,自从她嫁入幕府,便鲜少在江湖上走动,故而江湖间也就很少有与慕夫人相关的消息,就连慕夫人病逝,我也是前两天才知道的,起初夫人送上拜帖我还以为是故友前来。”
江黎对已逝那位生了些许好奇心:“年少时候我也曾期盼江湖道上鲜衣怒马行走江湖之间,可惜因为出身缘故,只能在幻想里里续得江湖美梦。我羡慕慕夫人的潇洒,可惜无缘得见。”
江黎转头问慕言:“令堂身上可有什么特征么?宛州江家的名姓也不会是谁都敢动的,恐怕令堂与江家颇有渊源?”
慕言在回忆之中细细挑拣,关于母亲的事情他记得的实在不多,多半都是模糊零碎的片段,拼拼凑凑起来,想起的只有母亲脖颈到左耳而后,有一道细长狰狞的伤疤。
江黎的手几不可见的抖了一下,杯子里茶水涟漪轻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