坟冢虽然已经被人打理完毕，但是仍有未清尽的杂草埋伏在墓碑身后，一经风吹便摇曳在虚空里。俞婉兮眼尖瞧见了，挽裙半蹲下身子，也不顾及地上的泥土会弄脏自己衣裙，更不顾及杂草丛中的倒刺会割伤自己娇嫩的皮肤，伸手就过去拔。
彼时枯树枝梢，有黑羽昏鸦停留其上，瞪着自己圆溜溜的眼珠子盯着墓前两个人，口里不断发出类似怪笑的叫声。
俞婉兮听见了鸦叫声，又看见地上未烧尽的枯草，联想起老爷子生前喧嚣繁华死后凄凉，不由得轻叹了口气。叹息声随风而去，恰好掉进俞长浩耳里。
“他自己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手里干的坏事数不胜数，落得这个下场，其实算是因果报应。”俞长浩斜倚在枯树底下，算起辈分来他是俞老太爷的亲哥，而且他在老太爷生前跟他因为伽陵教的原因关系不大好，所以不打算前去拜祭敬酒，只是遥遥看着俞婉兮黯然神伤。
他的手按上隐隐发疼的太阳穴，几不可闻的叹息道：“多愁善感的人从来都不会长命，希望你能记住我给你的劝告，人间当世，冷血的才会长命百岁，也只有冷血的人，才能稳稳立足。”
“我知道。”俞婉兮半低着眼眸点头，手里斟满酒，酒杯放在老太爷碑前。
墓碑上俞老太爷的名字是她亲手写就，而后拿自己的碧玉钗子典当换来银两，才请工匠刻上去的。老爷子统治俞家将近百年，底下族人早就看不惯他的专断独裁，甚至族里几乎没有哪个人不是诚心祝愿他早点两腿一蹬命归黄泉的，老爷子死了之后他们为了争夺俞家家产忙得团团转，尸身放在祠堂将近大半个月，若非因为天热缘故腐烂发臭，他们甚至都想不起来在瓜分家产之前应该先把逝者安葬入土。
他们商议一番之后，本意是想将尸首裹了草席埋在祖坟里就完事儿，还是俞婉兮这个说不上话的女眷，千求万求才求得亲手置办葬礼的机会，然后变卖了自己的首饰给老爷子办了一个还算体面的葬礼。
“整个俞家，我也就认曾祖一个，”话才说完，她自觉得不妥，瞥了俞长浩一眼看他神色没有异样，才犹豫着补上一句，“还有你。”
看着俞长浩，她的眉眼忽然弯了弯：“我突然不知道应该称呼你什么了，辈分差的有点儿远。”
俞长浩半分犹豫都没有，果断向俞婉兮表示：“叫我哥。”
“呵呵，我可不记得我生过你那么大一个儿子。”冷笑声随风飘来，声调入耳何其熟悉，俞婉兮脸色煞白，一路小跑跑到俞长浩身侧：“是我父——”她话说一半改口直呼其名，“是俞楠。”
“白眼狼。”俞楠低声咒骂，从一棵不起眼的树后站出来。数月不见，他似乎养得更圆润了，本就不大的眼睛被脸颊上横肉挤压得只剩下一条缝隙，他说句话，脸上的横肉也跟着颤动：“你爹我养你那么多年，结果今天你竟然为个不知来历的野男人连亲爹都不认？还真是俗话说得好，养女不如养条狗。”
俞楠话说得难听，俞婉兮听罢只觉得喉间生出股气，不甘心吞咽下肚，却又顾忌着经年来接受的教育而吐不出来，身后的人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让她冷静，她才勉强寻回一丝理智。俞婉兮挺直脊梁抬高尖削的下巴，瞪着美眸，声音里有几不可闻的哽咽：“你女儿俞婉兮已经死在伽陵庙了，被你雇佣的杀手活活打死的，如今站在你面前的是俞家的俞婉兮。”
“俞家的俞婉兮？”俞楠听见多可笑的事情般噗嗤一声笑了，看她的眼神如同看个傻子，“话说得倒是硬气，但是俞家由你做主么？没了你父亲，谁还会认你是俞家人？”
一直在旁观战的俞长浩冷声道：“从现在起，俞家是她的了。”
他的语气冷漠淡定似在宣判般，不以为意的神情看起来像是在他眼中口中所说的俞家只值两三碎银子似的，俞楠一直觊觎的东西就这样被他两句话送给别人，岂能不气急？当下便喝了一声，喊出早已埋伏好的雇佣兵：“谁取下他们的人头，俞家自有千金奉上，绝不食言。”
受金钱支使的凶徒们穿着黑色衣袍，手里拿着锋利的长剑，他们的眼睛看着俞长浩两个人，隐隐闪烁着光芒。
俞长浩并不把他们放在眼里，皮面上笑容轻蔑，口里言语轻佻：“为钱财而卖命的可怜虫们，吾神伽陵将带你们前往地狱。”言语刚落，他便拉着俞婉兮往后稍微退了一步，手里锦扇轻摇晃，拍在树上竟发出类似铁器的声音。
在场者都被那刺耳声音惊得一愣，待他们回神时，白衣袍的信徒已经如鹅毛般轻飘飘从树木枝梢跳下来，恰恰挡在凶徒与俞长浩中间。
俞楠心中讶异，但箭上弦上不得不发，只能硬着头皮指使凶徒们朝前攻去，自己则在边儿上给他们加油打气道：“人头价格双倍。”
“你当我的脑袋是市集上随处可见的白菜么，价格可以随意升降？”俞楠一怔愣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是谁在说话，俞长浩的身影已经出现在他身后。看着俞楠蓦然苍白如雪的皮面，俞长浩心中好笑，手按在他的脖颈上，呼吸落在他耳边，“你信不信在他们反应过来前来救你之前，我已经扭断你的脖子扔在地上？”
俞长浩的呼吸是凉的，俞楠的心也是凉的。他毫不怀疑俞长浩的话有多大不真实性，他慌乱恐惧，求生欲望促使他本能的拔出腰间所配长剑，缩着脖子往俞长浩刺去。
俞楠在俞长浩眼中向来是个扶不上墙的烂泥，所以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见俞楠攻势袭来他放开手，侧身一躲，顺腿绊他一脚。
俞楠扑了个空，又被绊住右脚，霎时间重心不稳摔到地上，像个球似的往前滚了两圈。
俞婉兮本来还替俞长浩担忧战局，乍见得这情景，一般心酸一半好笑。
他抬眼就能对上俞长浩的目光，那目光里的戏谑嘲弄如同在看丑角错漏百出般，让养尊处优大半辈子的俞楠愈发恼火。他被手下人憋着笑扶起来，弹开锦衣华服上沾的草木碎屑，俞楠破口大骂将手下人一脚踹开：“看什么看，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