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的时候走马江湖之间,碰见新奇的事物就忍不住要凑过去瞧,也不管危险与否,只想着要逞一时义气,”齐老头端着自己那杆烟枪,里边飘出来的飘渺烟气如他攥不住的时光流逝,“现在不行了,人年纪大了,贪生怕死就不折腾了。”
齐老头伸出三根手指:“这藏剑冢我就不跟你们一块儿进去了,我在外边等你们三天,三天以后若你们还不出来,我自个儿回去。”
起初崔颖与他约定好带路带到地方以后他就能回程,如今变卦要等三天,也是看在一路走来同甘共苦的份儿上。
“我也去。”慕临扶着山石站起身,一瘸一拐往他们这边走来。
“你就别去了。”慕言扶他坐下,劝道,“羽鳞剑我去拿,你守在外边。”
“要是不想要你那条腿,尽管跟上。”柳依依戏谑道。
慕临经过慕言循循劝导,心不甘情不愿的捂着耳朵哦了一声。
心知汪复在自己陵墓里布置了许多机关,而且其中还有守陵异兽,崔颖取下腰间短刀递过去:“这是我来时义父给我的短刀,三天之后我要是不能出来,这短刀给您老回程途中用刀防身,希望到时候您老能够把它交给我义父。”
那边两位似乎都在说遗言,柳依依拉着鲛人的手神色复杂,她也不想自己死后无人知晓,奈何翻遍了脑海中的人名,想不到应该交付遗言者。
林家是她的家,可是他们早就跟她挖冢立碑,当成死人了。倚风阁阁主,也就是收养她的那位,向来只把她当做棋子,两位义兄呢,一个宽厚沉稳,一个精明市侩,对她都还不错,可总觉得有层隔阂横亘在中间。
索性也就不费心思说什么遗言了,拉着鲛人一脚踏进墓道里:“你们两个别墨迹了,早取完东西早点儿出来。”
墓道阴暗潮湿,上面铺满了黑墨颜色的苔藓,倚靠着火把亮光能够看见厚厚苔藓上边蠕动的黑色软虫,柳依依把走在前边的鲛人拉住,叮嘱道:“小心脚底下的毒虫子。”
鲛人点点头。
“我来开道吧,”慕言从最后边挪到前边,“我曾经看过关于藏剑冢机关的图纸,还记得清楚。”
柳依依便把鲛人拉到自己边儿上。
崔颖是最后进来的那个,他后脚刚刚踏进门里,石门便响起沉闷的声音,紧紧合上了,连道缝隙都不给他们留下。柳依依握紧短刀,蹙眉看着崔颖:“你怎么把门给关上了?”
崔颖一脸无辜:“我冤枉啊,明明我什么都没来得及做。”
慕言扭头做了个噤声手势,又指指墓道前边黑漆漆的那块地方,小声道:“那里好像有什么东西?”
似乎是在映衬慕言言语,火把亮光所不能触及之处有道黑色模糊的影子一闪而逝。
柳依依下意识想要攥住鲛人的手,鲛人却飞一般往黑影消失的方向追了过去,柳依依吓了一跳:“哑巴你别追啊——”但是鲛人早已经在黑暗里隐匿了行踪,只留下轻悄的脚步声和柳依依的声音在狭窄的墓道里回响。
“怎么回事儿啊,跟吃错了药似的?”柳依依揣着满腹疑惑,不管不顾的追着鲛人消失的方向跑去,半途不知道踩到了什么东西,脚下砖石凹陷,墓道里地动天摇。柳依依扶着墙壁,但墙壁生了灵性般摇晃,慕言看她快要摔在地上了,连忙把人拉过来一起抱头趴到地上。
墓道里的摇晃持续了片刻也就停下了,柳依依皱紧眉头抬眼去看,发现原来墓道延伸处改了个方向,她慌忙站了起来,纤细白皙的手抚上粗糙的墙壁,慌慌张张道:“方才我就是看见鲛人从这个地方过去的,怎么一转眼的功夫就什么都没了?”
“墓道机关,方向改了。”火把映亮前方的路,沉默压抑的环境让几个人都心惊胆战,崔颖在其中年纪最长,最先镇定下来,“我们往前边找找吧,总不能等在这儿。”
崔颖说着,抬脚往那块不知隐匿着什么东西的地方走去,柳依依跟慕言连忙跟上,临走前,柳依依回眸冲着鲛人消失的方向看了一眼。
墓道两旁有黑色的瓷杯从墙壁里伸出来,如同从墙上伸出来的手预备着抓住经过的人的衣袖一般,柳依依一路上都躲着它们走,慕言却大相径庭的凑近瓷杯,指腹在瓷杯里边抹出来一些黑色膏状物。
“传说藏剑冢里有用深海异兽的油脂制造成的长明灯,我试试这灯能不能点起。”慕言取出火折子,火焰在呼吸里摇摇晃晃,待凑近瓷杯中的灯油,它瞬间点起黯淡数百年的长明灯。
灯火如同火龙一般往更黑暗的地界延伸而去,霎时间,灯火将墓道映亮如同白昼。
崔颖比个赞许的眼神给慕言:“夸奖的话我现在就不说给慕兄听了,前边有路,我们顺着路走,或许还能碰上走失的那位。”
提起鲛人,柳依依心里一紧:“也不知道他现在跑到哪儿去了,以前从来都不会瞎跑,今儿进了这地方跟吃错药似的。”
“那是什么?”慕言的手指向前方,只见那处灯火里有个黑色的影子静静站着,形体似人高大,腰背挺得笔直,他手里似乎还攥着刀剑一类的武器。崔颖连忙带着两个人躲进墓道一个空墓室里,取出刀剑等他走过来。
等了半天都没动静,忍不住探出脑袋去瞧,那人还站在原地不动。
慕言和柳依依都不是能够正面跟别人刚的类型,作为三个人中唯一一个懂武术的人,崔颖义不容辞:“我去看看情况。”
崔颖顺着墙壁往前缓缓挪过去,不知何故那人明明看见他了,却像是瞎了似的一动不动,崔颖啧了一身,站起身来。
手臂不小心碰到墙壁上一盏油灯,那油灯便掉进虚空里,摔落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声音,那声音在墓道里久久回响。
柳依依飞速把脸转回来,生怕看见崔颖与黑影相杀的暴力血腥场面。
结果外边还是没动静,她和慕言便把头又探出去,恰好瞧见崔颖站在黑影边儿上,正抬手去掐他的脖子,黑影保持着原先动作一动不动。柳依依心下疑惑道:那别是个假人吧?
事实上那黑影半真半假,生前是个真的,死了以后就是假人了。
“怎么会有人尸能保存的那么完整?”柳依依垫脚去够假人的鼻下,发现他确实不似活人般拥有温热的呼吸之后,皮面上的诧异更深,“乍见跟活人似乎都没两样。”
那假人除了没有生命 ,五官脸色形体均与活人相似,甚至他皮肤红润,比慕言这种文弱书生的神色还好一些。他身上披着与鬼兵相同的盔甲,摆出提剑欲斩的姿势,显然他生前也是汪复手底下一员猛将。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慕言忍不住惊叹道。
“这边,这边还有!”柳依依突然在左侧的墓道上抬手冲他们招呼,“这边还有好几个。”
柳依依面前是另一条墓道的延伸处,那墓道两旁罗列着许多个形态各异的假人,都摆出威严的姿势夹道似在欢迎远方客人。
墓道墙壁上恰好也就刻着欢迎的字样。
墓道不算长,甚至一眼就能望到底,就在尽头去,熟悉的身影静静站在灯火里。柳依依心下一喜,拔高声音去喊鲛人。
鲛人也看见她了,却没有朝她走去,只是静静站在那处,像一座碑。
柳依依站直身子往鲛人所在的方向小跑过去,行路走到半途,墙壁上便露出几排黑色深深的小洞,洞里寒芒在闪烁。
“柳姑娘小心!”伴随着慕言惊呼声音一同传进柳依依耳朵里,柳依依闻声先是稍稍惊愣,而后被墙壁上铺天盖地袭来的冷箭给吓得丢了魂。
电光火石只见鲛人虚影一闪,眨眼功夫已经挡在了柳依依面前,冷箭不能直接穿透鲛人鳞甲,但数箭一同刺向同一块地方,总能戳进去一两支箭。
正常人这个时候早已经变成刺猬了,而柳依依安然无恙,
鲛人皮面上没有露出疼痛的神情,只是在箭雨停歇之后仔细检查了柳依依的身子,生怕她受了什么伤。柳依依则小心翼翼的去拔鲛人身上冷箭,一边在心里暗暗自责。
崔颖和慕言确认安全之后才小跑过来:“可还好么?”
鲛人沉默,只有柳依依回说,我没事儿,但是他好像受伤了。
扎进鲛人皮肤里的冷箭,只剩下箭尾还露在外边,鲛人看着它,没感知到疼痛来袭,想的只是如果这冷箭刺中的不是柳依依,那她估计也就没命了。
柳依依扯下裙摆一块布料要包扎鲛人手臂,鲛人却摆了摆手拒绝,快步往前走去,走了两步,回眼来看后边几个人,示意他们跟上自己的步子。
他们又往前走了一段路,期间看见了罗列在墓道两侧的不腐人尸,躺在地上爬满了青黑色软虫的白骨,路途的尽处是一道雕刻有腾龙图案的石门,鲛人用力推了一把将它推开。
石门里边的境况是无数刀剑废铁一样散落在地上,有个盘腿人坐在石室中间。
那个身影崔颖再熟悉不过了,他推开前边两位,扶着石壁才勉强站住身子,口里吐出来的声音尾调打颤儿:“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