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年之前,天地未分一片混沌,诸神出生在混沌之中,他们分别创造了沧海,人间以及妖魔鬼怪的领域,并且为此制定秩序维护秩序。
在流传甚光的传说中,创世诸神分别是海神,天神以及鬼神,他们相互制衡,共同执掌世间秩序。
俞婉兮白皙修长的指腹摩挲在纸张上,半低的眼眸中尽是困惑。
姑娘手上书卷显然有些年头了,书卷纸张泛着年月苍黄,书页上墨水也伴随着时光渐渐褪去颜色,有些甚至已经褪去原本样貌,在时光流逝中幻化成一个模糊的影子。俞婉兮花费很长时间,才将陈旧书卷上记载的故事读清楚。
书上说,创世神不是广泛传说中的三位,而是四位,沧海之神执掌沧海,鬼神执掌幽冥界,还有两位神明,他们共同执掌世间秩序,一位是白昼之神,一位是黑夜之神。书卷里对于两位神明的描叙十分详细,他们都拥有自己的名字,性格,嗜好,以及生平经历,但是奇怪的是,墨水字迹只记载了白昼之神伽陵的名字,另一位神明的名字,似乎早已经被遗忘在岁月潺潺流水中,作水中泡沫消散而去。
诸神与诸神之间并不存在所谓相互制约的平衡,他们就像是平凡的人一样,他们同样拥有七情六欲,尤其是在年岁逐渐流逝,旧年一同创建世间秩序的情谊渐渐消逝之后,他们之间产生了分歧。
由于书卷编纂者局限性的目光,俞婉兮只在书卷上见到他描述的天神之间的矛盾。
白昼之神伽陵生性傲慢冷清,而黑夜之神恰恰与之相反,他温和友善,对待世间万物时他总是怀揣满腔怜悯感情。
他们的矛盾起始点在他们对于人族的态度上,伽陵认为人族贪婪精明,要想维护秩序,只能用偏激方式来掌控他们的灵魂,否则他们就会枉顾世间秩序,把神明们创造的世界变得一团糟。
另一位神明并不赞同她的说法,对于自己的子民,对于生命短暂情绪热烈的人族,他总是温和宽容,他觉得世间万物生命定律自有天道运行,他们这些所谓的神明其实也不过是天道手中的棋子,他们的使命是破开混沌创造秩序,当他们完成使命便是功成身退的时候。他们谨存于世唯一的价值是维护秩序,而不是统治秩序。
伽陵脾气性格与他完全不相似,她认为秩序由自己创造,理应当由她来统治,所以她枉顾黑夜之神的劝阻,将自己的十二位亲信派遣入人间世,瞒着黑夜之神在世间创立教脉宣扬信仰,向世人灌输神权至上的思想。
伽陵所作所为隐瞒了很久,最终还是被发现了端倪。
黑夜之神对此行为十分不满,他找上伽陵质问。
伽陵早就猜到他会有来势汹汹的那一天,女神从来就没有收手的打算,她为自己铺排而下的后路是决裂。
伽陵联合鬼神偷袭黑夜之神,诸神战争就此爆发。
传说故事理应还有后续,可是俞婉兮白玉削葱指翻过书页,却发现书页往后,尽是空白颜色,撰写者没将故事写完。
像是爱吃甜食的小孩只得到了半颗糖果,俞婉兮微微蹙眉,意犹未尽的再将书页翻过,期盼着书上的墨水字迹解开诸神的面纱,将陈年晦涩往事再行勾勒,可惜的是她书页翻到尽头,也没再见到书页上的字迹,除了撰写者自己的名字。
俞长浩。
忽有锦扇遮住视线,将手中书卷严严实实给遮挡住。
俞婉兮知道来人是谁,每每靠近便会给人以寒冷感觉的人,在整座俞氏府邸之中,也就那么一位。
俞婉兮一抬头就能看见俞长浩的脸,他轻轻皱着眉头,神情复杂,看不出来他此时此刻究竟是什么情绪。
手中书卷是姑娘径自从他书案上取来的,当时只是因为心有好奇,好奇于陈旧古老的宗教书籍上会记载着什么东西,便趁着俞长浩出门的时候拿来看了几眼结果愈看愈发着迷。此时此刻仔细想来,自己的行为举止颇为不妥,故而俞婉兮惭愧的半低下脑袋,低眼垂眉。
“我还以为是谁偷走了我的旧书,原来是你。”俞长浩骨节分明的手指捏住书卷,用不容俞婉兮拒绝反驳的力度将它拉出来,“你不应该看这种东西,一眼都不应该。”
“可我已经看过了。”
俞长浩动作一滞:“我应该夸奖你被教育得不错,不达礼却知书?”
俞长浩语言中有尖锐的刺,但是长久以来的相处已经让姑娘能够彻底免疫他的语言攻击:“书是你写的,没想到你还有这种闲情逸致。”
“年轻时候不喜欢长伴寺院香火,四处游历,在老人们口中听到了不同的传说故事,”俞长浩唇角轻轻上扬,似乎是在缅怀自己的前尘往事,“我觉得有趣,就都编纂记录了下来。”
“那故事还有继续么?”俞婉兮急急问道,对于不同版本的诸神故事,姑娘颇感兴趣。
“有,”俞长浩坦然道,“但是我不想说给你听。”
就在姑娘神情僵滞的同时,俞长浩又开口道:“你曾祖不是曾经警告过你,不要去碰触宗教么?关于这些事情,你最好还是一个字都不要问,否则你会迷失在这片苍茫的雾气中,像是毫无知觉的傀儡一样被控制和利用。”
俞婉兮颇有微词:“你不是也入了宗教么,为什么你神识还在,而且还拥有平凡人所不敢想象的,长生不死?”
“我跟你不一样,”年长者斜睥姑娘一眼,用资历颇深的长辈的口吻开口说,“我现在拥有的这些东西,都是刀山火海中抢夺过来的。”
“你信奉神明么?”
俞长浩的否定无比果断干脆,即便是他的身份地位都是依靠着天神伽陵得来的,即便他在信徒们面前表现得无比虔诚,但是他仍旧不信奉神明,甚至于对她抱有轻蔑态度。
俞长浩也曾对神有过虔诚信奉,那是在他放弃了俞氏家主地位毅然决然投身宗教的时期,他当时真的是把伽陵当做信仰来供奉,恨不得为神去死,恨不得挨个将不信奉伽陵的异教徒给解决掉,当时的他狂热而且暴戾,直到某天,他在游历其间听老者说起创世诸神的故事。
老者对于神明满是不屑,他说神明的心同样肮脏,尤其伽陵更甚。
俞长浩彼时试图争辩,老者却懒得和这个年轻的后生多说话,直接带着他前往北方祁连雪山上的神墓。
在那场永不停歇的风雪中俞长浩看见了辉宏巍峨的神殿,也亲眼看见了沉眠未醒的所谓的神。
“我信奉我自己,而不是神明,”俞长浩抬眼凝望天际飘零雪,神情淡漠道,“即便神明真的存在于世间。”
俞长浩的言语恍若烟花在脑海中升腾而起,俞婉兮满面惊诧道:“你说神明真的存在,意思也就是说,你真的见过了神明,而且曾经与之接触过?”
俞长浩沉默不言,姑娘将他的反应称之为默认。
俞婉兮终于能够彻底理解究竟为什么伽陵教信徒们会对俞长浩态度如此虔诚了,他真的是一个谜题,可能是因为活得久见得多的缘故吧,他在人前表现出来的特性一直都是无所不知。
“神是什么模样的?”
问题之幼稚令俞长浩颇感无语,但是他还是耐着性子作出回答道:“两条眉毛,两只眼睛,一个鼻子和一张嘴,他的头发是黑色的,个子很高,初见时候,会有惊艳的感觉,总之当你见到他的时候,轻易便能够将他从凡人堆中分别出来。”
俞婉兮听得晕晕乎乎,黛眉愈发紧蹙了:“说也没有用,我听不懂。你是在什么地方见到神的?”
“神墓。”俞长浩笑笑道,“北方的祁连雪山上有宏伟辉煌的宫殿封印在风雪中,我听说的时候也只把它当做不可能的事情对待,直到我亲眼看见了它。”
“传说中说,诸神之战之后,有神陨落在那里,就是掌司黑夜的天神么?”
俞长浩摇头:“与其说是陨落,不如说是重伤沉眠。”
另一个不传于世的神话版本中说,鬼神联合伽陵暗中偷袭黑夜之神,导致他重伤陷入沉眠,千万年未曾恢复苏醒。偷袭者们为此付出的代价也是惨痛的,他们在拼死的争斗中同样身受重伤,为此他们也陷入沉眠。
“长日当尽,黑夜再临,也只是早晚的问题罢了。”俞长浩目光往北方遥遥凝望,若有所思道。
他的话来得太过莫名其妙,俞婉兮一时间没能听懂他想要表达的意思:“你是说他咬醒了?”
忽有脚步声音急急响起,俞长浩转脸过来,冲着俞婉兮做出噤声手势:“你不要再追问了,神明种种都与你无关,你的任务只是要像个正常人一样平平淡淡度过此生,嫁个如意郎君,携手相伴他白头到老,儿孙满堂。这样的生活就很好,不该你淌的水,你就不要碰,明白么?”
不等俞婉兮回答,他径自转身离去,只余下一个孤单的背影,渐行渐远消失在姑娘的凝眸而望中。
有信徒在庭院中等他,身披白雪,明明冷得脸都紫了,却倔强的不肯在自己的信仰面前抖上一抖。
俞长浩笑了笑,将自己身上狐裘披到信徒身上。
信徒瞪大了眼睛要将狐裘物归原主,手却被俞长浩的手给按住了。
“留雨城那边情况怎么样?”
信徒压下满心激动,努力保持镇定:“短刀以及大人亲笔书信都已经奉上,那边的人来信说杨氏的态度在您预料之中,想必动手时日,决计不会拖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