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门板被踹成一大片零碎的木片,那些追杀者才头也不回地离开。
梅兮颜从雪壳上直接滑下去,轻巧地落在雪地上,吕青野紧随其后。
吕青野看到的被雪半埋的房子却并不是被雪埋的,而是原本一半就建在地面下,当地人称为地窨子。可住人,也可存储菜蔬食物等,十分坚固、耐用。
此时地窨子露在地面上的部分已经颓败,门板也碎了一地,屋内狼藉一片,显然是先前那些人破坏的。
敌人既然失望地走了,短时间内不会再回来,两人查看了屋内的物品,决定趁天未亮,在此歇歇脚。
对于野外藏身和猎食,梅兮颜已是驾轻就熟。扯了一块秃了毛的破兽皮子垫在地上,靠坐在炕边,一边休息一边吩咐吕青野把扣在地上的小铁锅捡起来,出去盛一锅干净的雪进来,然后用剩下几块破兽皮子把门挡住,这才点亮了小油灯。三日五夜,终于见着了光亮。
借着光亮吕青野将木炭和土豆堆在一处,之后便吹熄了油灯,撤掉挡门缝的兽皮,在屋里点起木炭,把土豆切成片铺在木炭上烤。再把铁锅架上去,烧融雪水,泡软了面饼,就着土豆片狼吐虎咽一顿。
热水热饭下肚,浑身都暖和起来,被困在狭小雪洞里的酸疼身体终于有了真正的气力。歇了一阵,梅兮颜叮嘱吕青野埋掉炭火,重新把锅扣回地上,恢复小屋原本的乱象,继续赶路。
如此昼伏夜行,用了五日时间,傍晚前走到一处山坳,远远的便闻到熟悉的烟火味道。再走近一些,依稀看到袅袅炊烟,听到鸡鸣犬吠,这里不止有人家,竟是个小小的村落。
梅兮颜卸了发冠,将长发绾了一个髻,直接用簪子插住。让吕青野也卸了发冠,只用发簪。再把鬼骑铠甲、两人的发冠和刀剑用斗篷裹好,藏到一处隐蔽的山石间。只穿着一身血污的薄棉衣,由吕青野背着,一瘸一拐地走到村中,敲开了一户人家的院门。
原本梅兮颜坚持要吕青野扶着,但吕青野见她脸色愈发的苍白,也执拗地坚持背着她。最后梅兮颜拗不过他,只得同意。
开门的是个魁梧的中年汉子,长相憨厚老实。
“敢问大哥,这里是姜国地面了吧?”吕青野刚一开口,稍有些结巴。好久没有叫别人大哥,还真有些不习惯。
“正是。两位这是……”中年汉子毫不掩饰地将他们从头打量到脚,看着二人的狼狈模样,也是一脸防备,问道。
“我们……夫妻……二人从枢国来姜国探亲过上元节,不料竟被一伙猎户装扮的强盗打劫,幸得一个老猎户相救,躲过一劫。只是在山里迷了路,就走到这里,内人受了重伤,是否能行个方便,容我二人歇歇脚。”
梅兮颜听到吕青野私自将“兄妹关系”改成“夫妻”,恼怒地暗中使力,用手臂狠压吕青野的肩头。
吕青野猝不及防受到压力,脚下一趔趄,点着受伤的左腿,面色痛苦地重新掂了掂梅兮颜的身体,将她背得更稳一些。
两人身上的棉衣都咧着几个口子,露着棉花,带着血迹。梅兮颜脸色苍白,偏着头闭目趴在吕青野后背上,搭在吕青野肩膀上的两只手臂无力地垂着。
中年汉子见吕青野吃力的模样,不再怀疑,立刻说道:“哎呀,这山里的土匪不是都被剿灭了么,怎么还有劫道的。快进来,快进来。”
一边说一边打开院门,带他们进屋。
土屋共分三间,安排他们住进西面的一间,炉火通着土炕,屋内温暖如春。
“这一身伤看着严重,但村里没有郎中,我家里倒是有些跌打损伤的药,能用么?”汉子瞧着吕青野那身气质就像城里人,有些拘谨地问道。
“山里的老猎户已经送我们刀伤药了,多谢大哥关心。”吕青野忙道。从北定城到铁壁城,再到长山屡次遇伏,莫不是惊心动魄,突然被陌生人关心起来,竟莫名有些感动。
“那就好,那就好。”汉子憨憨地笑道。
吕青野正将梅兮颜安置在炕上,便听到中年汉子喊道:“家里的,过来看看这两位外客的身材,去山子家问他们借两套棉衣棉鞋来,别拿错尺寸。”
一个妇人应着,过来看了看二人,和丈夫对了对眼神,有些为难地退了下去。
吕青野看在眼里,却只当没看见,微笑着搭话问道:“请问大哥如何称呼?”
“我姓秦,秦泰。”汉子老实地回答。
“小弟姓吕,秦大哥,多谢你热心收留我们。”吕青野一边道谢,一边从怀里掏出一些碎银子,硬塞进中年汉子手里:“我这里还有一些碎银,权当谢仪,聊表心意。”
这些银子乃是棉衣真正主人之物,都被他收起来,此时正好排上用场。
“这……”秦泰握着碎银,支吾着,红着脸对收与不收委决不下。
“秦大哥若不收,我们也于心不安,衣食款待,愧不敢受。”吕青野也摆出一脸为难来。
“也好,多谢吕兄弟。”秦泰也就不再推辞。
正说着,秦氏端来两碗热水,让他们喝了暖暖身子,吕青野立刻道谢,接了过来。
秦泰退出西屋,让他们夫妻俩暂时休息。
吕青野反复念着秦泰嘴里的“家里的”三个字,忍俊不禁,看向躺在炕上装昏迷的梅兮颜,调侃道:“家里的,是自己起来喝水,还是我来喂你?”
“不是说好了装兄妹的吗?”梅兮颜半睁开眼,斜睨着坐在炕边的吕青野,咬着牙压低声音问道。
“你也不看看你盘的发髻,妇人发髻怎么冒充姑娘家?”吕青野嫌弃地埋怨,“再说,我们哪里长得像兄妹?”
这一番说辞稍嫌牵强,但吕青野打心眼里不想用“兄妹”这个借口,只好厚着脸皮挑梅兮颜发髻的毛病。
“谁说妹妹一定是姑娘家,出嫁了不行么?”梅兮颜从小到大,一直在莽林里摸爬滚打地锻炼,之后就回枢钥做鬼骑,几乎没机会梳少女发髻,自己也不会梳,倒是疏忽了这一点漏洞。在吕青野面前又不肯认错,强词夺理地诡辩。
“别说出了嫁,未成家的成年兄妹俩,晚上也不能同睡一屋,难道你想我们分开睡?”吕青野又逮住梅兮颜话里的漏洞,更加振振有词。
“为什么不能分开睡?”突然觉得不对,梅兮颜立即严肃地纠正道:“本来就应该分开睡!”
“万一被那些人追上来,谁保护你?”
“哦——”梅兮颜拉长了声调,哂笑道:“原来是怕这个。也对,既然已保护你一路,自然要有始有……”
梅兮颜突然听到院外有轻微又纷杂的脚步声,且行动十分快速,立刻闭嘴,指了指窗户。
吕青野会意,一步冲到窗前,用手指蘸着那妇人送来的热水,濡湿了窗纸,轻轻戳破一个小洞,朝外看去。
一群兽皮裹身的人已经分散地围住这里,各个执着腰刀、擎着长矛,目不转睛地盯着屋子。
为首的一人约二十七八岁,腰上挎着刀,背着弓箭。秦泰夫妇瑟瑟缩缩地站在院门外,秦泰手中还握着一锭银子,比比划划不知跟他说着什么。
银子不大,却花白白的蛰疼了吕青野的眼,自嘲道:“我们似乎被出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