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梅兮颜和朱所厚都认为这是南方叛军故意为之的阴谋,继而连夜探讨对敌之策时,枢国南方即将迎来一场天翻地覆的变化……
七月初六,郑统感染风邪,随即病症严重起来,竟变成了中风,右半身体不听使唤,只好在福城的宅邸养病。
偏偏几天后便接连收到消息,朴国的四王爷楚惜铭到了枢钥,看似想要定下婚期,只是因水土不服,身体不适,正在驿馆之中养病。
几国大战轰轰烈烈,任谁都认为,朴国此来定婚期是假,寻求联合才是真。
在东面的枢国和在西南的朴国,若是联起手来,当真是极度可怕!
朴国虽然看似已经与越国动手,实则动手的是屈服于朴国战力的罗国,朴国随时可以抽身。倘若朴国与枢国借着地利的优势,两面夹击,怕是很快便能吞掉吕国,而姜国和越国正在大战,更是重伤元气,哪里会是这两国的对手。
偏偏楚惜铭病倒的第二天,梅兮颜便宣布要去刈水的两座大营,打算亲征。对于此事,最紧张的莫过于孟定衡和郑统。
国主表面上没有与朴国的楚惜铭达成任何协议,但突然要亲征,却释放了一个信号,怕是已经有了足够的战力来镇压他们南枢。北枢那些破船算得什么战力,无疑,给了国主信心的必然是朴国的支援。
孟定衡此刻已从寿城赶往孜州福城,到了郑统的侯府,立即关切了一番郑统的病情。
郑统的祖母是孟定衡的姑祖母,两人是实打实的表兄弟,此时两个须发斑白、年过半百却壮心不已的老人正互相打量着彼此。
孟定衡看着原本精神矍铄的表弟突然变成这副残废模样——嘴了歪了,右手也畏缩了,像个鸡爪一样放在胸前,用薄薄的织锦掩盖着——心中百感交集。
郑统是不喜多话,更愿意埋头苦干的性格。这些年长子郑玉名和侄子曹通济越来越能干,他早已将身上的责任分担到他们头上。
而他看来最长进的长子郑玉名也继承了他的秉性,十足的行动派。五月十一,义军分三线攻打一角城、泛舟大营和轻水大营,便是郑玉名的决定。
而郑玉名攻打一角城时,出兵更是迅捷无比,若不是顾晓在一角城帮忙,那一战的胜负孰难预料。
除了郑玉名,郑统的侄子曹通济也是善于兵法的行家。因本性踏实,一直兢兢业业地守在永靖关,防范西方和北方的来敌。而这两方的敌人,近的便是吕国和姜国,远的,更有越国和朴国。
从跟在郑统身边、接受他言传身教的两个子侄身上,郑统的为人可见一斑。而他们几个表兄弟小时候,还因为郑统这样的性格,私下称郑统为“蔫坏”。
如今他在福城,赋闲在家,时不时以靖安侯的名义,给百姓发放一些粮种和赦免刑罪的实惠,来收买人心。但背地里,却一直督促和命令福城的太守表面配合自己做好安抚百姓之事,暗地里打着国主的幌子,大肆收敛民脂民膏,绝对是孜州百姓对国主怨恨日深的最大的幕后推手。
孟定衡也是有样学样,并青出于蓝,这才笼络住民心,赢得嵩州百姓的顶礼膜拜。
如今,他这个表弟正欲施展鸿图之际,却是被疾病一击而倒。虽然众人都出言安慰,但各个心中清楚,郑统的“霸业”,已经彻底止步了。
但他孟家的“霸业”却没有停止。
由于朴国与枢国的互动乃是头等大事,关乎南枢的安危,孟定衡虽然也担心郑统的病情,但更担心的,还是枢国局势的变化。郑统也不是矫情之人,两人随即转入密室讨论起来。
“表哥,你觉得罗夕会与朴国联手么?”郑统靠坐在床头,努力控制着右半边歪斜的嘴唇和身体,慢吞吞、含含糊糊地问道。
孟定衡沉吟了片刻,沉声回答郑统的问题,说道:“这个女子狡猾得很。在白瑶山,她便敢于利用山神来攻击孟徽那兔崽子的上万人,可见是个极其会借助外力的人物。现在朴国主动求联合,她只要稍稍虚与委蛇,便可轻松利用朴国的力量。”
郑统了然般眨了眨眼,权当是平时的认同点头,伸出拿着绢帕的左手,缓缓地擦了擦嘴角溢出的口水,又慢吞吞地说道:“我也担心朴国为表诚意,会派兵增援。倘使朴国大军顺着刈水向东而来,通济既要防范吕国,又要分兵抵挡朴军,很危险。”
孟定衡“嗯”地沉吟一声,却不再说话。
在听到郑统中风后,他心中立即有了一个想法,所以来福城看望郑统只是一个极其合理的借口,真正却是另有目的。
只是这个目的,实在太过重大,也会影响南枢的整体格局和势力分布,是以很有些难以启齿。
郑统用无神的双眼看着陷入沉思的孟定衡,看起来精神不济,心中却是雪亮无比。
孟定衡是他的表哥,两人从小玩在一起,对对方都很是知根知底。
小时候,这个表哥在大人眼中,一直是聪明懂事的好孩子,尤其是和自己时常的沉默不言做对比,更是招人喜欢。
在郑统眼中,孟定衡表哥是个很有能力,并能看清机会,及时出手,事后更懂掩盖的人。
十岁左右,两人第一次与大人一起出城去山里拜见祖母。
山中有一小片看管极严的荔枝园,种的是几株嵩州最珍贵、也是整个五大国都很珍贵的挂绿荔枝。这挂绿荔枝是进贡给枢国国主的珍稀水果,不过随着孟郑两家越来越不将罗继弘当回事,挂绿已经不常在枢钥王宫里出现,反倒成了孟郑两家长辈享用的珍馐。
此时果色青青,尚未成熟。两人一时好奇顽劣,想尝尝未成熟的挂绿的味道,便偷偷钻进果园里,也不管这果子的珍稀程度,一人采了一怀。
正要躲到一处去偷吃,便被守园人抓住。守园人尚不知他们的身份,立时将他们揪到了父辈面前。
郑统情知犯错,低头不语,准备接受任何惩罚。倒是孟定衡一脸后悔与歉意的解释,他们是想采了这挂绿送给姑祖母尝尝鲜。
孟定衡的姑祖母,便是郑统的祖母,正是他们此次来拜见的长辈。祖母与父辈们见他们心怀孝心,自然也就不忍责罚,呵斥了几句便了事。由此,郑统的祖母更是越发疼惜孟定衡。
郑统心知肚明,两人只是嘴馋顽皮而已,从未想过孝敬祖母。但孟定衡这一番表现,却让郑统也开起窍来,原来事情可以如此这般地圆通而行。
从此后,郑统更是多多留意表哥的言行举止,偷偷学习他的处事方法,渐渐地,两人都成长为独掌一方权势的侯爷。
这期间,郑统越发的稳重沉着,而孟定衡由于从小便是在期盼和赞扬声中长大,性格比较张扬,也爱讲排场,看似比郑统更加有能力。
尤其在两人继承了侯位,联手要独占枢国南方的决意产生后,更是越来越倾向于孟定衡来掌控方向,郑统做辅助。
对于这种隐隐的权力倾斜,郑统表面从不在意,但心中却时刻关注着孟定衡的决断,更根据自己对孟定衡的了解,去揣测他此时的意图。
南枢要独立,最后,必然只能有一个主持大局者,而从现在的局势来看,中风的郑统俨然已经失去了与孟定衡抗衡的能力。
面对朴国来到枢国而产生的种种不确定,可能对南枢形势的巨大冲击,眼下还有一个他们奢望已久,却因两人地位相同而一直隐藏于心不敢直言的解决办法……
寂静的密室里,两个表兄弟沉默良久,郑统又擦了擦嘴角流下的口水,闷声说道:“表哥,眼下这情况,不如你称王……率南枢独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