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三徙立即扯住孟徽的胳膊,拼尽全力对着所有人大吼道:“不能烧山!”
孟徽不明所以,直勾勾地看着葛三徙。
“我听到了声音,那些野兽正在涌向这边,此时烧山,不等火势变大,野兽就会冲到眼前,烧山烧不死野兽,反而断了它们后退的路,只会让它们更加疯狂地攻击我们!”事态紧急,葛三徙已然忘了谦称“小民”。
孟徽立即明白葛三徙的意思,眼角余光看到弓箭手已经分成三队,两队在轮番射箭,另一队正在准备火箭。然而投石车那边,火弹竟在他们对付山神之际,投了出去。
葛三徙顺着孟徽的目光看过去,西边山林之中,已经隐隐有火光在闪烁,不由得大骂一声:“蠢材!这不是逼着野兽下山避火么!”
孟锡昨日便已派人偷偷察看了白瑶山的地形,确定梅兮颜他们躲在北侧山坡上,并没有进入山中腹地,可见,他们对于深山之中的野兽也存着惧意。
今夜原定要偷袭烧山,只要没有风,用投石车将火弹投进山中,再辅以火箭点燃山脚,从白瑶山北面两个上山的路上将火势蔓延上去,不待野兽们察觉,火势已经不可控制。
届时,这些畜生根本没有逃生的余地。即便有几头野兽侥幸冲下来,也会被山下这上万人的军队消灭于一瞬。
而对付土匪则比野兽要简单,他还准备有后招。
为了顺利实施计划,不被山上一直捣乱的土匪发觉,白天士兵一直在制造封路围山的假象。孟徽有意在傍晚时赶到山脚,并且隐藏起油罐,只等大家吃了晚饭,便可趁夜准备火箭、火弹,迅速发起火攻。
然而,突然就被山上冲下来的这头山神怪物打破了计划,甚至这怪物到底因何下山来也完全没有头绪。
之前那个看不清身影却在不停杀人的敌人,此时也销声匿迹,完全找不到踪影,只留下密密麻麻混乱的士兵和庶民。
围攻魈狼的第二波箭矢又已射完,魈狼连续被四周的弓箭手攻击而没有行动,厚厚的皮毛上挂了不少箭矢。
待这一阵箭矢过去,终于意识到这些矮小尖叫的小怪物并不厉害,于是信心大增。
对于方才他们对自己的攻击更是怒不可遏,大吼一声,朝着孟徽和葛三徙便扑了过去,速度快得几乎只留一线残影。
葛三徙只是凭本能感觉到危险,头顶已经被黑影笼罩。
避不开了——葛三徙心里只剩下这四个字,身体却诚实地做出躲避动作,瞬间躲向孟徽的方向,连带着将孟徽扑倒。
千钧一发之际,旁边突然飞出无数火光,直奔魈狼而来!
魈狼看到火光灼目,极为惊骇,双眼绿芒一闪,立即尖叫着扭身落到一边,避开火箭。
侥幸!竟这样躲过发怒的山神的致命一击。
魈狼脚掌甫一落地,用力一蹬地面,方向立变!直接转向正在张弓搭箭的弓箭手!纵身飞起时不忘一甩长尾,“啪”地一声,狠狠地抽向孟徽和葛三徙。
葛三徙护着孟徽滚了两滚,只觉后背凉飕飕一片,正庆幸自己小命得保,便感觉一条铁鞭刷地抽打在自己右小腿边上。一时只觉得地面裂了一条口子,草屑、尘土、石块纷飞,哗啦啦落到自己的腿上。
不仅如此。鞭梢似乎划过小腿肚子,痛得他一激灵,旋即冒出一身冷汗!猛地坐起身来,捂住小腿止不住地呻/吟出声。
疼!太疼!仿佛骨头被抽碎了一般!
孟徽也一骨碌起身,看到救了自己的葛三徙正痛得咬牙坚持,也是一身冷汗。更令他震惊的是,葛三徙后背的软甲已经裂开三条口子,正是刚才他扑倒自己之时被那头山神怪物所伤。万幸,软甲挡住了它爪尖的利甲,似乎没有受伤。
弓箭手阵营之中开始传来持续的惨叫声!
明明是头庞然大物,但众人却总是看不到那怪物的身影,只觉得一阵凉风在身前掠过,便听到自己骨断筋折的声响。更有许多人,亲眼看到自己的四肢离开躯体,或者身体段成两截。
巨大的恐怖在人群中蔓延,血腥味刺激了人们的心神,提醒他们,死亡就在身边,就在下一瞬!
除了亡命奔跑和恐怖嚎叫,再难做出其他反应!
趁着火箭将魈狼的注意力吸引走,孟徽强行忽略响彻双耳的哀嚎声,抑制住擂鼓的心跳,勉强稳住心神,下令道:“步战兵听令!停止投火弹!”
“启动陷阱,鹿寨掩护!”
“防止野兽攻击!”
一眼扫到远处正在溃逃的百姓,孟徽愤怒地补了一句:“逃兵杀无赦!”
然而,生死关头,这五个字无法阻止百姓的溃逃!
还准备一战的步战兵在各自百夫长的带领下,把鹿砦移开十几个缺口,不少人从缺口小心翼翼地出去,将趁着扎营而偷偷埋置的陷阱机关挂起,转身立即退回鹿砦内。
与此同时,还有士兵将油淋到鹿寨上,随时准备点燃。
这是孟徽吸收了驻云山失败的经验,也找了不少猎户出身的百姓布置的陷阱,原本是为了对付山中起火后逃下来的土匪,却没想到要提前使用。
山上的声响终于到了!西面山林已经透出火光,那些被魈狼的吼叫声惊动的各种动物,在山中四处奔逃,寻找能下山的路,离这里近的,首先便冲了过来!
不少食草动物如獐子、麂子等首先踩中陷阱,有些落入陷坑、有些则触发了竹扦。竹扦从地面连续射出,立即被射中,纷纷哀鸣着倒地。
虽然军中有一头怪兽,看到其他动物中了陷阱,确实冲不进军中,还是鼓舞了不少人的士气。
然而,狂跳不止的心还未等落到肚子里,所有人便惊呼起来!
密密麻麻、成群结队的老鼠,顺着鹿寨的缝隙便钻进了军营里。它们虽不咬人,却很快便找到了粮食和食用油,竟把仅有的粮油盗窃一空,转瞬又消失了踪影,只能听到各种营帐之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
对付老鼠已然应接不暇,不知道又有多少猴子“嗖”“嗖”地爬过鹿寨,闯进军营中,对着百姓和士兵龇着牙,“荷荷”地吼叫。不少猴子已经和人厮打起来,仗着身手灵活和人们被魈狼吓出的怯意,竟将不少人挠伤、抓伤。
一只母虎带着三只半大小虎也循着血腥味冲到山下,吓得食草动物沿着鹿寨的两边狂奔逃命,更是一路触发机关。
士兵们看到老虎出现,手中的火把立即投向鹿寨,将鹿寨点燃。
一时间,将食草动物吓得扑腾腾反方向又冲回山中。
几只老虎隔着燃烧的鹿砦,闻着血腥味道,对着里面吼叫的魈狼,似乎在回应一般低吼。但又有些惧怕,围绕着燃烧的鹿寨不停地逡巡着,试图想找到缺口,却不知道是要冲进去帮助魈狼,还是冲出火场。
十几头野猪呼噜噜跑下山,发现山下着火,又见几只老虎在侧,竟也转头跟着獐麂一起钻回山中去了。
山上山下各种声音响个不停,在白瑶山中久久回荡!
原本还算稳定的军营在老鼠和猴子的捣乱之下,越发混乱异常!
逃跑者越来越多!
被魈狼撕扯残杀的人的惨叫声不绝于耳!火箭彻底激怒了它,弓箭手也跟不上它飞窜的速度。
孟徽握着刀,看着眼前的乱象,已急得说不出话来!只听到身边的葛三徙在不停地提醒众人:“不要向暗处跑,危险!”
他完全不明白,怎么会变成这样!难道这白瑶山当真是禁山,绝不容许人类靠近?为什么罗敷女却可以带着一干土匪躲进去,不仅毫发无伤,还能像猴子一样在山中窜来窜去。
孟徽自然不知道,梅兮颜来自莽林,太熟悉魈狼的脾性。鬼骑没有正式出师前,魈狼是莽林的王,攻击力远远凌驾于其他野兽!
这种胆小如鼠却又癫狂如神物的野兽,在其他野兽眼中,是预示危险的存在。一旦令它吼叫起来,必定是它遇到了危险。而能伤害到魈狼的危险,其他不敌魈狼的野兽自然也要回避。
这是野兽生存的法则,莽林如此,白瑶山亦如此。
梅兮颜仍旧稳稳地坐在树干上,拨开树枝看着眼前的惨况。
刚才使用一阵普通鬼杀而损耗的体力已恢复。路战给她的药丸并不是什么疗伤圣药,而是鬼骑的秘药,吃了之后便可抵消鬼杀的反噬。但这药对身体有极大的伤害,她已经超量服用,更是万分小心分配体力。
火焰翻腾之中,不时有残肢断臂飞起,是魈狼在大开杀戒。
原本黑压压的大军,此时仅剩下一半,吼叫的、哀嚎的、发布命令的、争吵的,乱糟糟一片。
看准一根长长的树杈,梅兮颜挥刀将树杈砍断,轻飘飘跳下树来,将细小的枝叶快速修理一番,变成一根长长的、枝杈横生又尖锐的长铣。
然后戴上北山用草和树皮编的鬼面具,双手执着巨大的长铣,以普通功夫冲到正燃烧的鹿寨前。
几只老虎被她的鬼面具和长铣吓了一跳,但很快便嗅出她身上魈狼的味道,纷纷防备着向两旁退开。
梅兮颜趁势将长铣插到鹿寨之中,用凌乱的枝杈勾住鹿寨,用力拉扯,直接将燃烧的鹿寨拉扯出一个缺口。
随着缺口越来越大,几只老虎已被鲜血鲜肉的味道吸引,跃过烧得发烫的地面,也冲进了军营中,开始猎食和杀戮。
梅兮颜趁隙,再次返回栖身的树上。
孟徽一直留意被鹿砦挡住的几只老虎的情形,以为是老虎自行拉开鹿砦冲进来,拼命操起旗号兵的大旗,奋力打出旗号,声嘶力竭地喊着:
“放火!”
“放火!”
“放火!”
然而,应付猴子已经手忙脚乱,还有一头魈狼令人心胆俱裂,又冲进来几只老虎,包括弓箭手在内,已然斗志全无,只剩逃命的心思。
一直在指挥弓箭手射杀魈狼的都尉吴敏忠也颓然放弃抵抗,跑到孟徽面前,连推带拽地将他拖到战马旁,扶他上马,催促道:“属下在这里抵挡!太守快回樨城!这里不能久留!”
“这……”孟徽语塞。
不跑,怕是会死!跑了,驻云山和白瑶山,接连两败,屈辱至极。只觉胸腹之中堵了一团棉絮,呼吸不畅,羞愤不已。
吴敏忠却不给他说话的机会,用力拍了一下马屁股,战马吃痛,嘶鸣一声便狂奔起来。
孟徽只得拉紧缰绳稳住身形,任由战马将他带走。
前面是拖着瘸腿的葛三徙正拿着弓和箭,沾着火油继续放火,吓唬猴子和发疯的魈狼。
若不是葛三徙扑倒自己,自己早已丧生在山神的利爪之下。孟徽阴沉着脸,嘶哑着喊道:“上马!”微微探身展臂抓住葛三徙的肩膀,将他拉到马背上,随即灰头土脸地狂奔而去!
葛三徙上马的瞬间,眼角余光看到一道黑影扑倒了吴敏忠……
众人看着主将逃走,更是一窝蜂去抢了战马,紧跟着狼狈窜逃。
魈狼紧随其后,仍不停在攻击逃跑的士兵和百姓……
小老虎也正在练习扑杀技能,好奇般跟着魈狼去追逃亡者。
猴子更是顽劣,趴在士兵的后背上一边被他们背着跑,一边撕扯着他们的头发和衣服……
梅兮颜看着营地迅速空了。
一万多人的军队,比之驻云山一战更加溃不成军,完败于野兽攻击之下。
山中的声响并没有停止,奔跑啼号之声仍旧隐隐传来,是那些被魈狼惊动的远在更深的山中的禽、兽们发出的声响。
尤其是山西侧,山火正在慢慢向四周蔓延。
得赶紧找回魈狼,将它赶回山洞去,然后组织人手救火。
正要吹响骨哨模仿魈狼发出胜利的欢呼声,却听到“呜——”地一声长长的嚎叫声,声音瓮然之中皆是凄厉,正是来自他们栖身的山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