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声响遏层云,被惊吓的飞鸟扑棱棱地不停盘旋在驻云山上空,竟是遮天蔽月!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众人觉得整个驻云山都被这杀声震慑得在颤抖!
浑身被冷汗浸透的辛艾左手捂着腹部,身体大半重量支撑在支地的竹竿上,呕出一大口血来,脸上却浮起一片诡异的笑容——来了!
与她同样狼狈不堪、重伤浴血的枢国百姓也死死盯着面前的敌人,哈哈大笑起来——来了!
孟岚看着他们诡异的笑容,即便向来目中无人,也不由得心底有些发毛。
这呐喊声明明是他武国的士兵发出的,为什么这些土匪看上去却像是等到了救兵一样兴奋?!
有诈?!
孟岚和李续宗不约而同地退出战斗,快速找了一处高高的石块,跳上去眺望寨门,希望能看到发生什么。
但夜空上惊鸟还在盘旋,遮住月光,根本看不出去!
一定有诈!
两人到底还有为将的觉悟,身先士卒到这种地步,已然失去了对大局的掌握和指挥,到底不是办法,不得已,只得放弃战斗,返回骑云寨门口。
一路退回却发现,杀声过后,并没有什么出乎意料之事发生。
有的只是枢国百姓的人数仍在不断减少,己方仍处在极大的优势之中……
力量不够!辛艾又呕出大一口血,心中越发遗憾与焦急。
力量不够!身陷最里层包围的枢国百姓不仅暗暗惋惜与遗憾。
力量不够!苗风、丁开和贺生谷对望一眼,三人想法一致。
再来一次!
苗风和丁开交换眼神后,心领神会,一声口哨吹出,两人倏然不见。
骑云寨门口,赫然可见一堆堆身上扎着连排竹扦的武国士兵的尸体,由于成排成排地躺着,长长的竹扦竖在身体上,看上去很像是营寨门口的鹿砦。而在尸体周围,一群破衣烂衫的枢国百姓正在四面厮杀。
这些人均是老人与妇人,无法支撑长时间剧烈的战斗,已然露出疲态。只有一人抡着长柄战刀,彷如开山力士一般,在人群里横冲直撞,挡者披靡。
因他一人的活跃,刺激得周围的武国士兵几乎咬碎钢牙,将手中腰刀舞得银光耀眼、密不透风,简直人人欲杀之而后快!枢国的老人与妇人们在这样报复性的进攻之中,接连不断地有人倒下。
这样勇猛的人,又带着一群老人和妇人,不消说,自然是高骏骐无疑。
高骏骐原本与辛艾、罗珃等一起退出,中途,辛艾担心李续宗会带人追来,建议高骏骐先带百姓去避难。她因与李续宗在永靖城交手,一定遭李续宗记恨,是以留下来可以阻拦李续宗。
高骏骐与辛艾总认为眼前的危机确实因辛艾在永靖城放火引起,心中对枢国百姓总有一种愧疚心理,虽然担心妻子的身体,却认同辛艾的建议。于是坚持他去缠住李续宗,让辛艾带领大家躲去粮仓。
辛艾知道自己身体的状况,当时也不隐瞒,直接与高骏骐和众人说明,言语之间已带诀别之意。
铁骨铮铮如高骏骐,心中再不舍,也知辛艾的决定正确,众人劝说无效,辛艾毅然决然带着五百人去阻拦李续宗。
受辛艾的感染,高骏骐这边的近两千百姓也不肯再去粮仓避难,只同意将十岁以下的孩子和重伤员送去粮仓,其他人也返回骑云寨,等着机会伏击被辛艾等人引上寨子的叛军,也许还能救下辛艾等人。
等众人安顿好孩子和伤员,再摸上寨子,速度已落在贺生谷和周定丘等人之后,眼看着他们引着无数的叛军如瀑布逆流般奔上山寨。
由于这最后同归于尽的办法根本无法避免伤害自己人,一向粗枝大叶的高骏骐突然想到不能让更多的百姓陷入危险之中,便在回寨子沿途安排了几个少年守着,一旦碰到落单的百姓,便提醒他们去粮仓避难,不要再上山送死。
就这样,高骏骐带着一千多人看着众人在寨子里杀得血肉横飞,却咬着牙强忍悲痛埋伏在寨子外围,直到找到一个机会冲进敌阵,迅速拓开一片区域,便立即点了烟花释放信号。
在武国士兵被信号吸引了注意力之后,众人快速铲开埋在地下的连排竹扦的机关,于是,骑云寨门外六尺多长、连起来十余丈的连排竹扦陷阱被启动!
四十多排竹扦轮番射出,聚集在骑云寨门口的叛军们避无可避,瞬间丧生几百人,尸体成堆。
眼看着武国士兵已然胜利在望,却被突如其来的偷袭打得措手不及,更无反击之力,便是泥人也有三分土性,更何况这四万多怀揣建功领赏之心的士兵。
于是,被激怒的众人异口同声地爆发出心底最真实的声音,除一个“杀”字再无他词。
苗风与丁开早知这是高骏骐等人启动了陷阱,却没有达到他们想要的结果,说不得,还得再挫一挫武国士兵的锐气,让他们更激动一些。
因此,二人拼着最后一点力气使用鬼杀,冲到高骏骐身边,屏住呼吸不说话,只管砍杀。
这是鬼骑最后力量的爆发,瞬间一片血雾迷蒙!
孟岚和李续宗所到之处,武国士兵迅速让开一条通道,因此速度也是奇快,但还未等赶到寨门口,便又听到惨叫声起!与之前的愤恨杀声不同,这一次惊恐更甚于气愤。
一路没有看到那两个消失的鬼骑,孟岚情知一定是他们在捣鬼,更是加快速度赶过去,他今夜誓要将那两个鬼骑斩杀在自己刀下,立一立武国国威!
丁开正憋着劲屠杀,突然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从寨里快速奔来,认清是孟岚,立即提起最后一口气,脚下一点,便到了孟岚身前。
孟岚只觉得劲风迎面而来,一个黑影罩下,刚刚提刀,左腋一凉,顿觉左半边身子一轻,左臂已齐肩而断!
他是孟定衡的二子,从小锦衣玉食长大,虽说不娇气,却也没受过什么重伤,就这么一眨眼的功夫,敌人尚未看清,左臂已无,屈辱与震惊,皆无以复加!
难以接受事实的孟岚目眦尽裂,额上青筋几乎涨破面皮,用尽全身的力气怒吼:
杀了他!
杀了他!
杀——了——他——
主将声嘶力竭的命令,武国士兵哪有不从之理。
四万人跟随着主将,异口同声地呐喊着:
杀!杀!杀——
撼天动地、气吞山河的杀声,引得驻云山再次颤抖起来,悬崖对面的山岭也发出阵阵回声:
杀!
杀!
杀!
杀——分散在叛军阵中的所有枢国百姓也同时悍然高呼,身处寨中的拼命呐喊,奋力砍杀;贴在寨子边缘的,直接抱住身边的一个或几个叛军,扑向崖边!
飘在山腰的云彩似乎感受到了激烈的杀气,颤巍巍地飘散开去!
不停地有人坠下山崖!
不停地有人继续抱着敌人扭打着滚向山崖!
战团似乎乱了,又似乎让人看到了胜利的曙光!
杀声不断,如一重一重波浪,极有节奏地此起彼伏!
驻云山响应般地轰鸣起来!
脚下的震动越发的激烈!
飞鸟似乎感知到什么,轰然散去!
一片寡淡清冷的青蓝色之中,月光再现,淡漠地照着世间,不悲不喜。
辛艾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月光下脸上血泪晶莹,猛然大喝一声,口鼻中鲜血喷涌,却屏住一口气拉长了吼声,同时伸出竹竿,双手擎在中间,将竹竿外侧的武国士兵尽皆拦住。
猝然遇袭,武国士兵挥刀反击,两柄利刃砍到辛艾肩头,她却浑然不觉。
辛艾身后的枢国百姓见状,继续大吼着拖着血污的身躯扑上去,用力推着浑身不停流血的辛艾,将竹竿前的武国士兵推得踉踉跄跄,不停后退。直到脚下一空,十几人与辛艾等百姓全部落入白茫茫的云中……
云彩飘动看似有心,却无法承载任何重量,众人溅在空中的热血随着身躯穿过云雾,一同坠下崖下!
驻云山继续轰鸣,杀声还在山间回响,如战鼓齐擂,激励着战士们做最后的殊死一搏。
“快退!”李续宗知道要发生什么,嘶声吼着,提醒众人。
崩断声、碎裂声,与久久回响的杀声混在一起,如末日来临,骑云寨的地面陡然倾斜!
杀声终于被惊惶之声代替,轰然巨响中,骑云寨所在的石台摧枯拉朽般下沉、下沉、下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