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二十,天刚蒙蒙亮,樨城城头一片静谧,连个人影也看不到。对峙这十天,每日里看着永靖士兵只是用投石车投掷石块与火弹,大家似乎都麻木了。
因为前夜下了一场秋雨的缘故,残暑尽退,终于凉快下来,天色略有些阴沉,显得气氛很是萧杀。
永靖士兵将三辆盖着黑色油布的巨大事物推到护城河前,挑衅似地看着空空如也的樨城城头,目光充满不屑。
躲在雉堞后面的樨城士兵同样撇撇嘴,还以鄙视和嘲笑的眼神。
今日是何日,双方心中都有计较,那油布下罩着的庞然大物,当然便是冲车无疑。已接到其他城门来报,每个城门前都有三辆巨大的冲车,可想而知,永靖关这些叛徒铁了心要在今日攻破他们的城门。
突然,西城门霍然洞开,一队五百盾牌兵在杀声之中当先冲出,身后掩护的是三千步卒。
永靖阵中,立即箭矢疾飞如雨,对着冲出城外的叛军攻击而去。
及至到了护城河前,吊桥轰然落下,樨城盾牌兵毫无阻碍地趁势踏上吊桥,冒着箭雨冲向敌阵。
不等他们过桥,摆在护城河边上的三块油布突然裂开,一片黑压压的盾牌和三块巨大的跳板从油布中露出一角,悬吊着的跳板被迅速铺在护城河上,那些擎着盾牌的士兵也立即移动起来,露出盾牌下缩小了身子蹲着的更多的步卒。
永靖关士兵带着凛冽的喊杀声,与樨城士兵方向相反,直直冲向樨城西城门。
李续宗在城头上看得清楚,以为油布下遮掩的是冲车,结果,却是跳板和几百名永靖士兵,不由暗自心惊。
此时,樨城士兵正在通过吊桥,而永靖的这些奇兵也正通过跳板,双方有一些距离,根本攻击不到,竟是各自迎着箭雨向各自的目标冲杀。
那些尚未冲到吊桥的樨城士兵听到城头上战鼓鼓点一变,要他们分头击杀敌人。几个百夫长反应极快,立即便率自己的队伍从大队伍中脱出,斜向拦截已经过了护城河的永靖士兵。
双方就在城门前厮杀起来。
城头上的樨城士兵本已准备好了弓箭,但自己人已经和敌人战在一起,弓箭却是无法再发挥作用。
正惋惜间,抬头看到更多的永靖士兵正通过跳板冲向城门,弓箭手们一腔遗憾顿时驱散,展臂拉满弓,改为攻击远处的敌人。
守在城东的石璠听到城西传来喊杀声,嘴角微微上挑,暗暗嗤笑:愚蠢。
如李续宗所料,石璠截获了他们故意放出的消息,又派人装作传信兵将消息原封不动地送往嵩州讨要援军,只等今日两处埋伏,再打他武国士兵一个措手不及。
昨夜已经探得十五日被打退的嵩州残军已经与三万军的大部队汇合,此时一万人急行军,已驻扎在嵩州与孜州交界处的官道上,只等避过雨后再行赶路。
为了不让他们顺利形成夹击之势,石璠派另一副将带兵埋伏在官道旁,伏击嵩州援军。东西距离最远,因此,石璠又故意减少樨城西门外的士兵数量,让李续宗认为西城门容易突破,从而选择打开西城门。
果然,李续宗上当了!
石璠看似减了西城门外的兵力,实则都藏在了巨大的油布之下,此时不止西城的士兵在冲锋,紧邻的南门与北门的三千永靖士兵也迅速赶向西门支援,目的便是从西门攻进城内。
很快,石璠已纵马从东门赶到西门,亲自指挥攻城战。
李续宗只在西城门外留了三千五百名士兵冲锋,此时已经与永靖士兵完全搅在一起,奋力阻止对方攻城。
从城门下到城门外,到处都是双方混战的士兵,竟是连关闭城门也无法做到。
就在西城门打得越发激烈、南北城门外的永靖士兵分出三成支援西门后,南北城门突然同时洞开,在各自五百盾牌兵的掩护下,火箭手到了护城河前,一阵乱射,将摆在护城河外的三架伪装成冲车的跳板引燃,然后又急匆匆退回到城门之中,关闭了城门。
藏在油布下的士兵无奈,只得提前割开油布,扔下护城河灭火,然后放下跳板,与樨城士兵城上城下,隔河对峙。
对于南北门的对峙情况,石璠并不放在心上,这两门本就只为拖住叛军,并不是攻城的突破口。
眼下趁着西门樨城士兵一直没有增援,他要一鼓作气攻进城去,立下一功,顺带提一提将士们的心气儿,不要听风便是雨,当真以为守住铁壁城的梅兮颜很是厉害。
守城本就比攻城简单,能攻下城池的才是真本事!
他要看看梅兮颜一根手指没有动,却看着石璠打下樨城,可有脸将功劳揽在自己身上。
若因此激起梅兮颜的胜负欲,下一场由她领兵出战,石璠更求之不得。
心中不停地盘算着,忽然有传信兵奔到他身边,小声禀报:“将军,樨城六千叛军从北城门强势突围,我们的人恐拦他们不住!”
石璠心中一懔,突然明白了李续宗的意图。
西门的樨城士兵一直未增加援手,实则这些人都是李续宗撒下的诱饵,为的就是牵制住他们,以便城中之人从其他城门突围!
李续宗,果然是孟锡青眼有加的人物,既能藏在孜州做孟家的眼线,又能行军布阵,斗智斗勇!
虽则李续宗的安排着实让石璠惊讶,但抬头看着眼前的战局,西门即将被攻破,北门便暂时被叛军突破,又有何惧。
右手一伸,候在石璠身后的两个侍卫便四只手托起石璠的六十斤镔铁长矛,交于他手掌之上。
石璠单手横握长矛,肃然下令:“传令北城门,务必守住,我等即刻便去支援!”
传令兵领命而去,石璠提着长矛向前跨出几步,虽未转身,却专门对着身后的五百亲兵哈哈笑道:“弟兄们,走吧!拿下这一场!”
五百精锐异口同声地大喊三声“杀”“杀”“杀”,与石璠一起,如蛟龙入海一般涌入胶着的战团,迅速向城门口推进。
有两万伏兵拦着嵩州的援军,石璠放心大胆地指挥眼前的一万人快速攻进西城门,打算从城中直穿到北城门去,与城外的将士们里外夹击,先将这些樨城叛军诛杀。
李续宗看出石璠的意图,哪里会让他轻易得逞,在城头上打出旗令,要西城门外士兵迅速回防,双方一万多人裹进城中,竟展开了追逐战。
已然杀进城中,石璠即便要去接应北城门的将士,也不会将这战果白白错过,转身命令一直跟在身边的传令兵,要两个千夫长各率本队一千军去南门和东门,开城门,放城外大军进城,一举收复樨城。
就在两个千夫长带着自己的一千军消失在街巷之中后,石璠大军身后的西城门忽地悄然关闭,将所有人关在樨城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