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锡向来冷静自持,然而,永靖城和樨城相继燃起狼烟,加起来这附近已经有三处狼烟,不知道在视线不能及的范围内,是否还有狼烟升起。
倘若这是北枢罗敷女的计划,用这么多零散的队伍对他武国大军进行袭扰,无法掌握对方人数和动向的武国军队,将会被他们误导、进而分散作战。对方有鬼骑,任何一个被分散的队伍,都可能被人数不多的乱匪和鬼骑歼灭,这对武国军队来说,将是极大的打击。
如若刈水北岸再配合他们的分散作战,开始强攻,将极有可能突破岸边的守军,攻上岸来。
想到这其中复杂的关系,终于有些动容的孟锡分心二用地问道:“可知对方有多少人?”
“樨城不知,拦截樨城士兵的队伍有几千人之多。”
这么多人?孟锡没有问出声。在他的计算中,永靖城与白瑶山的人数加在一起不过万人,如今这里已经有六千人之多。能牵制住一万二千军的乱匪,绝对不是一两千人能做到的。除去这两处,还有樨城和永靖城,更不要说这个新加入的鬼骑身后,应该也有乱匪的援兵。
怎么会这么多人?
他孟郑两家已经守住了刈水南岸的各条水路出入口,罗敷女没有机会悄无声息地运送更多的士兵进入武国。
是赵争希早已筹谋了今日之变,因此提前招揽了几万人?
一时孟锡突然想到孟徽和那一百个侍卫——为什么桂花村那些乱匪不敢用实际的人数瞬间杀死孟徽他们,反而只用一两百人来与他们玩围追堵截的把戏?
他们必然是藏着什么阴谋诡计,不想提前泄露,却没想到孟徽会选择抄这条近路去嵩州寿城,撞破了他们的布置,所以才不得不假装人数少、伤兵多,诱使孟徽上当!
事实上,这些乱匪果然骗过了孟徽,更是骗过了自己,如今,樨城也失陷了?!
若不是自己这个不成器的弟弟误打误撞挑破乱匪的阴谋,不知自己会否处于更加被动的境况之中。
原本一心要扑杀鬼骑的孟锡脑海中思绪翻滚,瞬间便考虑了无数种可能。下一瞬,他抬头看向永靖城的乱匪,在丁开的强势开路之下,队伍已经冲出去半里地。
孟锡看着越战越勇的永靖城乱匪,那些身高不到成人胸口的小崽子们竟然也抡着从战场上捡起的腰刀,胡乱地砍杀着,完全不似平常小孩畏缩胆小的模样。
眯了眯眼睛,孟锡心思转了转,突然冷静地说道:“传令,佯追二里地,放过他们。哨探注意密切跟踪他们的落脚处,其他人返回永靖城汇合、整顿。”
孟锡的决断果断而干脆,一个时辰后,他已经带队出现在永靖城中。
永靖城北城头上的狼烟已被熄灭,却仍在不停地冒着黑烟,各个千夫长正在手忙脚乱地指挥士兵救人、灭火、搜屋,确保没有乱匪留下来。
孟锡逐一询问各路哨探,那些牵制永靖城和樨城士兵的乱匪,足有上万人之多,也是刚刚撤退不久。
中午,派出去的哨探回报,永靖城的乱匪就落脚在驻云山。
樨城附近驻扎的武国士兵只有四万人,今日连续碰上鬼骑,又与近两万人的乱匪厮杀一阵,折损了五千余人。
现在,双方的人数并没有巨大的差距,对方又躲在驻云山上,攻山殊为不易。孟锡干脆地下令修整,调集投石车和火油,多多准备营帐、火把和其他什物,晚上,继续带队赶往驻云山,守住通往驻云山上的几条路线。
夜晚的驻云山下,营帐和篝火几乎围了整座山,到处都能听到武国军队的谈笑声、巡逻声和夜练之声。
与山下截然相反的是,驻云山上很是安静,最吵闹的大概便是辛艾早产的那个小子,正哭个不停。
不足月便早产,加之辛艾临盆前曾与叛军恶战过,身子极其虚弱,高骏骐与刘氏等几个妇人正围着她照顾,因此新生儿才如此哭啼不止。
连弟与古思阔、丁开、贺生谷、罗启等人坐在另一处隐蔽的小屋之中,侧耳听着山中的虫鸣之声,握了握拳,说道:“趁着他们援军未到,我们多多准备陷阱,以备日后之用。”
她带着众人与苗风在樨城汇合,捣乱一通,被宋湘拼死抵住。樨城粮草早已被苗风一把火烧了,根本不想抢占这座外强中干的城邑,又不想百姓过多牺牲,苗风干脆也在樨城放了一柱狼烟,便与连弟一起赶去永靖城。
结果半路上便在驻云山看到了古思阔等人,正在与樨城士兵酣战,当即加入,打退了樨城士兵,便留在山上,此时正在商量如何对付山下的叛军。
“启城现在虽然是死城,但周围的村子都可以藏人,我们应该趁着孟锡他们援军未到,冲下山去,躲进启城附近,也便于防守和撤退。”罗启坐在一旁,语气严肃认真得像个大人一样说道。
罗启身份敏感,虽然未曾公开,但古思阔和连弟却已暗中察觉,见他突然这样说,连弟表情淡然,没有说话。
丁开转头看了看罗启,也没有说话,又把目光转回到古思阔身上,好似在等他表态。
古思阔在白瑶山昏迷之时,是罗启一直用心照顾他,直到病愈,两人关系较好,罗启也很乐意接受古思阔的意见。
沉吟片刻,盘坐在地上的古思阔用右手食指轻轻敲了敲膝盖,说道:“现在我们伤员太多,不宜长途跋涉。驻云山已被火烧过一次,再起火不易,围山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孟锡没有十足的大军,绝不敢贸然上山。”
这已是明显不支持罗启的决定。
连弟嘴唇动了一下,到底还是没说话。在她看来,若是能让孟锡调动大军来围山,倒也算得上是另一种掣肘他们的方式,也会为刈水北岸的梅兮颜减轻一些压力。
“但梁大哥说,启城那边还有不少的百姓,正等着与我们汇合。”罗启搓了搓手,语气黯然,“他们也已经熬了几个月,如果我们能与他们汇合,无疑会增加他们的信心,而且,也会增加我们的战力。”
罗启口中的乔大哥,名叫梁重山,今日能成功让孟锡改变全歼鬼骑的心意而退回到永靖城,说来,他可谓立了大功。
孟锡从樨城带走一万二千步卒在刚过驻云山不久,便遭到了贺生谷率领的五百永靖百姓的伏击。但人数差距的巨大,让起初措手不及的樨城士兵很快便扳回了战局,反倒将贺生谷他们围了起来。
贺生谷为了尽力拖住这些士兵,早已豁出去,准备死战到底,结果古思阔带领的另外两千百姓就在他们最危急的时刻赶到,缓解了他们的巨大压力。
其后不久,丁开带走的一千永靖城青壮和苗风、连弟等人也陆续赶到,再次汇合后变成了四千人的队伍。
没有孟锡指挥的一万两千军,却遇到了永靖都尉贺生谷和文武兼备的古思阔,更有鬼骑苗风,竟是拿他们那四千人无能为力,双方陷入僵持之中。
而百姓全部撤走的永靖城士兵,本要全员去追逃走的辛艾等人。结果北城头上那些潜伏在武国士兵中的百姓却仍借着身份的掩护,燃起了狼烟。不多久,便又有六千多百姓从西北角攻打永靖城西门,将尚未离开的武国士兵全部牵制在永靖城。
这一大群百姓的领头人,便是梁重山。
此人不仅作战勇猛,更是指挥的一把好手。由于这支生力军人多势众,西门的武国守军无法抗衡,不得已退进城中。
偏偏赵争希早已在这些守军之中安插了自己人,西城门未等关上,又已被人打开,梁重山命一个千夫长率一千人冲进城门,死守城门口和城头,不让武国守军冲出,自己却带着剩下的人去攻击南门。
到了南门依然是将守军逼进城门内,再堵住城门不让他们出城,如此,竟是将永靖城里剩下的一万人稳稳地困在城中,难以出城。
不仅如此,梁重山还分出一千人赶去驻云山方向支援贺生谷和古思阔,成功拦截住企图避战赶路的樨城士兵。
孟锡胸有成竹的一番布置,最终,被梁重山率领的这一路奇兵彻底破坏,更是又在孟锡赶回城之前,顺顺利利地撤离而去,只留下一城的狼藉和一柱滚滚狼烟。
梁重山撤退后却没有带着百姓继续去驻云山,而是派人带话给赵争希,他们是启城百姓,得知永靖城完好无损,本想来投靠,却没想到赶上永靖城的变故,为此,他们决定仍退回启城,有缘再会。
这番话使得赵争希、古思阔、连弟、罗启和丁开等人对梁重山颇有好感,即解了他们的燃眉之急,又没有急吼吼地上来与他们套近乎,反而是保持原本的距离,留下了解对方和进退的余地。
罗启虽然对鬼骑保护自己有信心,但到底是被困在这山中,总有一种禁锢感,因此很是希望能尽快下山,找个开阔的地方藏身,也便于策划对抗战,而原本被称为死城的启城显然是个很好的去处。但他却没有料到,在这一点上,不仅连弟不肯,便是一直与自己想法一致的古思阔,竟然也不同意。
“据山而守,山路不容易上,我们又熟悉地势,比较占上风。若是长途奔波,很可能遭遇伏击,我们人数不占优势。还是等国主的消息传来,我们再动不迟。”古思阔再次分析利弊,温声劝解罗启。
罗启偷偷打量古思阔一眼,见他投递过来的眼神,似在安抚自己放心,自然无法再固执己见。而且,他现在的身份不过是个普通孩子,也不能用自己真实的身份去强迫眼前这几位主心骨的人物改变主意附和于他。
轻轻地点了点头,罗启脆生生地说道:“古先生和周嫂说得没错,是我有些心急了。但是梁大哥那面,我们是不是也该派人去联系一下,如果我们能互相支援,再好不过。”
“等苗兄弟回来,看国主的计划布置,我们再联系他们,争取拉拢吧。”古思阔答道。
连弟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乖乖坐着的罗启,听百姓说,他与梁重山派来的人很谈得来。
虽说罗启善谈,也不认生,更是很熟练地与大人沟通,但梁重山派来的人可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为何会与这个孩子相谈甚欢呢。
只是当时在场的还有古思阔和贺生谷,他们二人既然未觉不妥,连弟自然当做是自己一时多心,便将这些疑问压在心头没有提出来。
任务已分配下去,所有人待在山上,静待苗风带回梅兮颜的消息。
与此同时的永靖城,孟锡已然接到来了各处送来的最新消息——
其一,桂花村发现了孟锡亲侍卫队的九十九具尸体,没有孟徽的,可能已经逃走。
其二,自昨夜永靖城起火开始,在武国境内,从南面的瑶城关到北面的刈水边,狼烟起了二十三处。
其三,刈水北岸没有任何变化,似乎也不知道狼烟的原由,正在观望。
没有找到孟徽的尸体,让孟锡紧绷的精神有了一丝放松——这个弟弟虽然不成器,到底是他的手足,孟锡再冷静,内心总有一块地方在牵挂他的安危。
而且,若不是他惊扰了这些乱匪,孟锡更不知道在武国竟然潜藏了这么多未知的敌人!难道,他武国的速度已然晚了?朴国为了与罗敷女示好,已然提前便渗透进了武国,而他们却一无所知?
想到此处孟锡心头一懔,但马上又打消了这个念头。朴国没理由为了罗敷女如此主动,这其中一定有他忽略的一些事情发生……
除了这个不算好消息的消息之外,孟锡皱起了眉头。他已敏锐地预感到,罗敷女此时的安静是假,显然她是要动手了!
二十三处地方一同起狼烟,将会分散多少武国战力,孟锡作为主将,十分清楚!
这一场他们孟家两代人准备的大战,终于在他们虽有防备,却仍措手不及的情况下,开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