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来不知，这世上竟有一种法器可令死者活肉生筋，恢复气血，更不知此法器便是那瑶月壶。
白染说周嵇其实早在三十年前的芍药族大祸中便已丧生，如今能似常人一般生活，靠的全是那瑶月壶。
若是如此，他与婉儿便绝无可能了。
听说那日原是周嵇要开坛做法，驱除鬼祟，到头来的结局却令众人唏嘘不已。
不过个中反应最过激的独数那叶老爷，他自当料不到自己养虎为患，一怒之下将其囚在了水牢里，并施了缚魂咒，而最伤痛的莫过于泫然欲泣的叶婉儿，她定然无法意料自己的意中人原来早已与自己天人永隔。
隔日叶老爷就另请了位得道高僧来水牢加固缚魂咒，那得道高僧生得磕碜全然没有周嵇那幅好皮相，为人亦是阴森恐怖，盯着你的模样像是要吃了你一般。
他也不多言，只跟在你后头，怎么也甩不掉，实在是烦人。
好在得白染庇护，想那高僧即便得悉了我的真身，亦不敢轻举妄动。
羽儿当日为白染瞧出真身，周嵇如今亦为他判得原形，看来他早知晓一切，只是他心中的打算都从来都不告诉我，着实令我百般焦急。
“仙上，你是否早便知晓那周嵇是只鬼，他所求是否便是为了还阳。”
白染停下步子，端了端我手心的金印，“你无需知道，此行叶府险象环生，知道越多，予你没有半分的好处。那叶老爷聪明的很，你莫要在他卖弄小聪明，那叶夫人也非善类，切记要离远了去。”
我清笑，“你曾说叶夫人的面相怕是早已故去，我却半分瞧不出来。”
“你别忘了那日是谁陷你于囹圄，她如今绝非单单鬼祟这般简单，那周嵇便是为她逼得现了形，你尚且比不得周嵇，还是莫要招惹。”白染厉声与我道明利害，而后又松了眉头，“昨日你去了何处，如今整个青花镇皆不太平，这几日不许乱跑。”
听说叶婉儿又病倒了，待我去瞧她的时候，她一脸憔容，分明都自顾不暇了，却还央着我将瑶月壶带给周嵇。
“你可知如此，你的性命难保。”
岂料她用力一笑，“可我亦清楚，他如今深受重伤，若无此壶定然很快就会魂飞魄散，我的命本就是他给的，还与他也无妨，何况你叫我如何忍心见他如此。”
如此情深的姑娘实在难得，只可惜终究是一个有心，一个无情。
照料婉儿的闲暇功夫，碧玉忽的与我说起了怪事，“你可还记得羽儿？听说武大人前几日在光福寺后山上寻到了她的尸首。”
“可她不是在叶府过世的么？”
碧玉轻叹一声，“法僧说这三年来府中的羽儿只是一缕残魂，叶府地阴气湿，才让她寄身于此不被察觉，不过这外头盛传，是羽儿的冤魂回来报仇来了。”
这世间怪事真不少，这瑶月壶分明只有一只，个个鬼怪却都能伪身常人。
“你可知羽儿有何冤屈？若她果真在光福寺遇难，她究竟是如何过世的？”羽儿的死兴许会是一个突破口。
碧玉回望着床头羸弱的叶婉儿，又转头与我道：“其实三年前羽儿便陪同夫人到光福寺替小姐祈过福，途中听说遭过贼匪，不过好在最后羽儿护着受伤的夫人安然回来了。”
“看来那时的她便已经为人害死了。”
若是夫人有个意外，我必会拼死相护。
我猛然想起羽儿那时与我说的话，心头隐隐一酸，她果真重情重义即便自己已然身死魂散，竟还一直守着叶夫人，这一守便是三年。
羽儿回来报仇，应当是发现什么线索，可惜到头来，却还是功亏一篑。
步入清荷苑，但见叶夫人正埋首种花，放眼望去苑中有座清池，池中有青莲朵朵，萦绕出一丝清幽的意境。
待我走近，才发现那叶夫人手中捧的却不是那青莲，而是一株白芍。她将那株白芍植在一盆名贵的花盆里，想来对之甚是喜爱。
“叶夫人，近日可好。”我欠身与她寒暄。
叶夫人眉眼含笑，脂粉未抹却仪态悠然，举止端庄淑尔，宛如她手中的白芍一般纯净，果真能瞧出些许风采，只可惜此人却不是那真正的叶夫人。
“五五，你来了。”她将白芍放在案几上，转身来执我的手，又忽而与我赔罪，“近来府中诸事繁多，怕是吓着你了。”
我轻轻摇头，这点小事还吓不住我。
她拉着我到案前坐下，“妾身瞧五五一直都觉着甚是亲切，今日又见你与小女姐妹情深，不若留下做妾身的干女儿可好。”
我虽来赴约，却不敢忘记白染与海云斐的叮嘱，若她不是鬼魂，便极可能是只妖物，我自然要小心提防。
“多谢夫人抬爱，可惜五五身份卑微，迟早是要随公子离开的，实在不能答应。”
我起身向她又作了一揖。
叶夫人一张脸笑得甚是和蔼可亲，“不若也请白公子留下，与他说门亲事，我看你们二人虽是主仆，却姻缘相投，不若我叫老爷做主，待小女成亲后也成全成全你们。”
我愕然摆手，吃惊得很。
“夫人当真误会了，五五……怎高攀得起公子？”
“莫不是顾及那武家大小姐，五五莫怕，我与老爷自然是站在你这边的，那武逍逍是出了名的骄横无礼，焉有你一半儿善解人意，何况，妾身怎会瞧不出白公子对你的情意。”
那她这番当真是有些眼拙了，白染眼里当真只有那武逍逍。
我思起来意，拘谨了片刻还是张了嘴，“多谢夫人费心了，不过今日，五五斗胆有事要请教夫人。”
她斟了杯清茶，递到我跟前，“但说无妨。”
“听闻三年前夫人在光福寺后山遭遇过一群贼匪，受了些伤可留下了病根。”
“不过一些皮外伤，我已无大碍，劳五五费心挂念了。”
我不着痕迹放下杯盏又道，“想必近日羽儿的事，夫人也听闻了，夫人当年可察觉出那羽儿有何异样。”
叶夫人的眸色忽然沉了下去，转身摸了摸案上的白芍，“羽儿就如这白芍一般，零落成泥也不忘守护着我，五五可知这株白芍曾历过一回死劫，幸得有人发现才得以死而复生。”
“当年在后山，那群贼匪的模样我永生不敢忘记，是羽儿舍身救了我，其实我早知她已经故去，可她迟迟不肯轮回投胎，只想一直陪伴在我身侧，我见她情深义重，便允了。”
“原是如此，可他们却说羽儿是回来复仇的。”我又感叹道。
“三人成虎，那些讹传五五你又岂可当真。”叶夫人的两只指尖一下下滑动着杯沿，眸色微凉。
“只是听说那些贼匪为人狠辣，想是夫人洪福齐天受菩萨庇佑，才得以安然归来。可惜那武家大公子却伤得重了些，变得痴傻。”
她忽然笑得有些诡秘，“非也，那伙人自然是杀人不眨眼，我怎可能逃出生天，只不过……”
“你知道的太多了！”叶夫人脸色倏忽阴得骇人，简直就像是换了一个人。
许久过后，我才反应过来，再看手心一团黑气，原来她方才握我的手便是想嗜掉白染种下的金印。
“你当真是妖族中人。”我猛地站起，与她蹴目相视，“这几日全是你搞的鬼？”
“五五，何必把说的如此难听，你我本是同道中人，不过是你的气运好些，能攀上上神庇护罢了。”她笑得瞠目淋漓，宛如一把利刃随时可以直插心窝，“我只奉劝你凡事莫管，免得引火烧身。”
“你多番作乱，又故意构陷我，我岂能不管，我虽收不了你，尚有仙上，今日你休要胡作非为。”
“仙上？你以为以他的道行怎会察觉不出我的身份，他既不管，哪容得到你。”她忽然念诀，口中嘤嘤有声。
“你可知凡世人心却远比我等妖族险恶，我妖族杀人尚且不拐弯抹角，敢作敢当，那凡人夺命却多番手段，绝不让人好受。试问究竟谁更歹毒？”
我听不清她口中言词，只觉灵识开始涣散，身子不自觉开始后倾，闭眼之际有好似人自我身后轻轻将我揽入怀中。
我勉强睁开眼睛，却见叶夫人与白染的脸一个比一个可怕。
“你应当知道她是本君的人，此番莫不想挑战本君的底线。”白染一双桃花眼委实摄人心魄，他的五官棱骨不知为何也比往常更显威武些。
“素闻仙上清心寡欲，绝情无爱，今日一见方知传闻不实。既然仙上已允诺小妖可自行了结此事，就莫让她再查下去。”叶夫人面无惧色，眼波流转间眉间的朱砂分外妖娆。
“不然小妖可不保证会波及他人。”
白染垂眸握住我的手心，除了那团不明黑气，我的不适方才削减了几分。
“若是如此，本君保证这四海大荒之内再无那云茵的半缕芳魄。”我眯眼瞧不清他迷离的神色，却能辨出他口中的盛气，他此番当真是怒了。
“我妖族与天族共存于世，仙上此番行神力之便，随意拿捏他人生死，就不怕为人耻笑吗？”
白染轻哼，“若你敢动她一分一毫，莫说一人一城，本君便是逆天灭族又有何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