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旎一番话说得实心实意,却又着实让人心疼。她能应下夜珩纳妃的事,心中必是挣扎了过许久,便是我怕也难做到她那般。
可我若真是她,便是要与夜珩断个干净,怕也是不会妥协的。我这个人固执且容易小心眼儿,情爱之事上若是认准了白首一人心的理,便无论如何也不得委屈自己。
夜里,我宿在眀徽殿,凤旎的话搁在心里只觉有些微闷,是以翻来覆去许久也没有睡意。这心里头一直在思着一件事,凡人的情爱尚有浮离可以牵线成全,神仙的情爱又有谁来成全。
半夜里有风呼呼刮过窗棂,轻轻作响,夹着那风声,我隐约感觉有人轻轻推开殿门,步了进来。起初我以为是苇茉进来要替我关窗,可那人掩好窗棂后却并未提步离开,只轻手轻脚朝我走近。
我闭了眼卧在榻上,佯装睡熟了,不一会儿,感觉有人在拉我身上的被絮,我心一惊,好在他只是将我的双手搁在被褥下掖好,随后又起身去瞧我搭在屏风上的外衫,我虚着眼,偷偷瞄了瞄,果真是白染。
自青花镇后,不知为何他惹上了一个奇怪的癖好,许多他白日里不愿多说的话,却总爱在夜里偷偷摸进我的房间,坐在我的床头轻轻与我说。
他说的许多话我都是听得见的,即便有些话他讲的没头没尾,毫无章法,可只要是他说与我听的,我都暗暗记在了心里。
他摸了摸我裙褂上的红碣石,轻声道,“不知这东西还能护你多久,不知我,还能再护你多久?”
许久过后,我感觉他的气息离我愈来愈近,近到他身上的气息压得我快喘不过气来,额角忽的传来一阵清凉感,他阖了眼轻轻吻在我的额头,是那般轻柔却又是那般凉到刺骨。
我虽安然无声躺在榻上,心中的那抹欣喜却像离上的春草顷刻间就填满了这整间心房,渐渐的脸上升起一丝闷热的灼烫感。
“你醒了?”他想是察觉出什么,睁开眼蓦然问我。
“白染,你怎的在这里?可是寻错了房间?”我只得佯装半睡半醒的模样,揉揉眼睛,对上他深沉的眸子,嘴角挂了一明丽的笑意。
他这般大一个人又没喝酒,自然不会寻错房门,我如此也不过是想寻个台阶给他下。却不知他是没领会我话中的深意,还是不愿接受我的台阶,他只垂了垂眼睫淡然说道,“我是来看你的。听说你今日见到了凤旎,你向来性子软,听了她的事,总是免不了要伤情一番,我来瞧瞧你这情伤到个什么程度了。”
他总是将我的事挂在心上,对自己的事却总不在意,我静静望着他鼻头一酸,方才的欣喜全数变成了密密麻麻的隐痛。
眼角不经意浸上一层泪珠,我轻轻一笑,“白染,你总是惦记着我,牵挂着我,唯恐我有半点不妥,可你若是明白我,便知道我对你的惦记与牵挂也是一分不少的,若你有半点不妥我亦会担心挂念。你什么都为我做了,我却不知该替你做些什么,这常常使我忧心自责,是以,答应我在挂记我之前先照顾好自己。”
他明亮的眸子在黑寂的夜色里闪了闪,“我再不会让你担心挂念。”
待他离开,我想着他那句承诺,方才勉强入了梦境。
想是我昨日忧思成虑直到半夜方才正式入睡,是以,二日直至巳时三刻方才开眠起身。其实,若没有什羽的搅扰,我怕到午时三刻还在与周公闲谈。
说起这个什羽,我原来只在青蚨宫听夜珩提及过一句,今日才算是真真正正对她有了切身的了解。
“殿下,不可!”大抵在巳时三刻的时候,苇茉一句惊呼直把我吓醒过来,睁眼之际,恰巧撞见一位怒发冲冠的粉衣女子持了把宝剑立在我跟前,离我不足三寸的距离。
此宝剑长得虽不如天门口那两位真君的宝器大,却不知在我脖子上架了多长时间,好在我睡觉向来规矩,保不齐一个翻身就撞在了剑口上,丢了小命还是小事,若不慎血洒当场吓死几个胆小的仙娥,倒不划算了。
那粉衣女子眉间拧成了一个川字,面着我甚不满意的模样,我寻思着若不摆出副惊吓的表情便会博了她与那宝剑的面子,如此她对我的眼神怕是会更毒辣了。
就在我尚在脑子里盘算着怎样的表情才显得够惊吓,她当即跌在了地上,生生给我做了个示范。
“殿下,你这是怎么了?”苇茉忙扑过来扶她,我冲她笑笑,道,“莫担心,她这是在给我作示……”
一个范字还未说出口,她竟也像那女子一般跌在地上,吓得瞠目。
我这才记起,我方才睡醒过来,还未来得及着上面纱。怕着见着我脸上那块疤被吓着了,凡人妖精的胆量小,不想神仙的胆子也不过如此。
我正替她们白修了这万把来年的修为惋惜,苇茉已收回惊恐的神色,变成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扑到我床脚,一阵痛苦流涕。
她这神情反转得太快,着实将我骇了一跳,我抚上她的背,边给她顺气边道,“莫哭莫哭,哭坏了往后可寻不着好人家了。”
她抬起一双泪眼,拉着我的袖子,止了哭声,面上竟隐隐挂了几分喜色,“娘娘,你可算是回来了。”
这声娘娘却把我唤懵了,宛如那日在梦中被人唤做三殿下一般,当头一个霹雳。
“你怕不是喊错人了?”我勉强还能扯上一抹笑容,又小心拍了拍她的背。
“娘娘就算是化成灰,苇茉也认得。”她收了笑意,片刻之后察觉到自己说的这番话实有些不妥,又道,“娘娘恕罪,是奴婢失言了。”
“你既说我是你家娘娘,是哪位娘娘,莫非在凤旎之前,夜珩还另娶过旁人?”若当真是如此,凤旎替他做了这般大的牺牲实在太不应当了。
她有些惊疑地望着我,道,“自……然是子妩宫的珞神娘娘未……”
“你断不可能是未翎?她早已灰飞烟灭了,你如何与她长得这般相像,难怪白染被你迷住了,你究竟有何阴谋?”方才那位粉衣女子突然爬起来,提了宝剑又指着我道。
她这番话却是将我问糊涂了,先珞神娘娘未翎我还是认得的,她虽已先去多年,但我也知晓她的美貌在这满界大荒中实难寻出第二人可与之相较。我不知她将我与天界第一美人相较是何道理,再者,我的相貌问题如何又与白染被谁给迷住扯上了联系。
最后左右思不出来,我只得抿嘴一笑,把她的话当作不好笑的笑话听了听,便不打算再放在心上,平白让自己多费脑筋。
“休要伤害我家娘娘。”苇茉一把挡在剑口上,我想拉她,她却犟的像头牛死活拉不回来,只瞧见她眼中似含有满当当的熠熠星光。
粉衣女子冷哼一声,试图说服她,“苇茉,你可瞧清楚了,你家娘娘早在八百年前便已丧生于星河中,神魂仙魄早已散得干净,便是历经千年万年,她也绝不可能有复生的机会。”
我不知她何以如此见不得那未翎好,本便是已死之人,还非要咒得人家永世不得复生,我虽与那故去的未翎非亲无故,却实在忍不住要替她判上一句,这粉衣女子的心肠搁在这六界里头实在算不上好的。
“什羽,休要胡来。”门口传来一声严厉的斥责,夜珩在一众仙娥的簇拥下,慢慢行进来。
他不知使了个术直让那个阿雨手不由心所控,颤了几许,最后不得不丢下手中的长剑。
什羽神情巨骇,半天没有回过神来。
“她不过是灵山上一株成了精的蘑菇,并非你们口中的阿翎。”他拉过什羽,在她耳边小心嘀咕几句,她的脸上惊吓,焦灼,不可思议轮番变过一轮。
“丫头,你可还好?”
夜珩转过来瞧我。
我笑笑,老实道,“自然并无大碍。”
“阿羽,你莫不是忘了,今日父君设宴于瑶池,正好你在,你这就随我一道去,快些去换身衣裳。”夜珩又道。
什羽涨着一张红脸蛋,看着我似还有不甘,可奈何现下有要紧事无法再与我计较,只得多瞪了我几眼,便满脸不悦扭头离去。
夜珩临行前,又与我说:“白染也赴宴去了,你若无聊紧了,便让苇茉领着你出去转转,不过切莫要离开这紫誊宫。”
其实他这话说与没说与我而言无甚差别,单在紫滕宫里头逛全然解不了我的乏意,若能逛逛天君的大宴才是好的。可别说我不过一只小妖,便是这天宫里的神仙也未必能入得了宴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