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璟提了个药箱出来,临行时拉过我神情严肃得紧,他道:“这弗大人是那弗桑的弟弟弗籍,模样虽端正儒雅,心思却复杂缜密的很,他此番前来想是那云坤城出了事儿。”
“可我听他说,他是打弗桑哪里听说神君你的,莫非她已晓得我们藏身于此了。”我摸着下颚,认真思量。
未璟笑笑,“莫怕,若她晓得了怎会恭恭敬敬来请本君,那弗桑虽认得未璟神君,却不认得随缘居的神医,好在本君过往极少在外露面,若本君有意掩饰,量她也认不出来。”
顿了片刻,他又道:“不过,先前你道白染怕是出了事,此番看来也并非全无可能,若非如此,依他的能耐早该回来了,此番本君进那城主府便替你探听探听他的情况。”
我点头应好,想起弗籍方才已见过他的容貌又急道,“不知神君要如何掩饰?”
未璟继续笑着,而后摇身一变,身上竟多了一副帏帽及一袭清水披风。他欣长的身影迎风微曳,影影绰绰,甚有一副隐世高人的风采。
未璟走后,我留在随缘居,封澜执意要留下看护我与小包子,我琢磨着日后若出了事多个帮手应当不是件坏事,便由他去了。
我这两日浑身上下委实不大灵便,好在封澜颇费了些心思照料我,让我还能卧在榻上细品那些个缠绵悱恻的话本子。
却不想他对那个什么法惠经还颇有些研究,待他平日闲下来,便请他与我讲讲那法惠经的道理。
小包子白日里到下山听书,日沉后回来与小珀珀玩耍,日子原本过得相安无事,直至那一日。
封澜又与我循循讲解着佛理,“心浮易躁,心净方平,无惘无忧,方得始终,这句讲的是平日切莫心浮气躁,动忧思愁,无欲无烦才能涤荡本心。”
我一面磕着香瓜子一面听他吐文弄墨,仔细一瞧他的模样虽不及白染,却也称得上是个中翘楚了。
“封澜,你莫非也是哪家菩萨的灵宠,这些个佛理你怎的讲得头头是道。”我嗑瓜子嗑得咯咯响。
他抬眸瞧了我一眼,“不过是参过几日禅罢了。”
“五五,夜已深了,你也是时候就寝了,我改日再来。”他合上书卷,起身要走。
“等等,封澜——”我直起身子,轻声唤他。他回眸时,眉间微微拢上一层忽明忽暗的喜色。
我憨然一笑,“你吃瓜子儿么?挪,剩下的都给你。方才我瞧你一直盯着我的手,莫不是也好这一口?”
他的脸色沉了沉,面上半点喜意也没有了,“我并无此好。”
方才他那抹晦明的喜色怕是我的错觉。
我瞧着钵中的瓜子被我嗑的一片狼藉,他怕是有些嫌弃,遂尴尬地笑了笑,“坏了,这些瓜子儿陈了怕是合不上你胃口,你去我妆台下的小柜子里取罢,那里应该还有些新鲜的。”
“瓜子磕多了对身子有碍,五五日后还是莫要再吃了。”他取过我手上的钵,又依言拿出我仅剩的半点存货,道,“我替你将这些也一并扔了,也省得你日后再管不住嘴。”
他这哪里是为我着想,分明是想强取豪夺扔进他肚子里了去,思及此我心里苦了吧唧,直撅了嘴朝他抗议。
显然,这番抗议并无效用。
他方才要我平心静气,现在又存心欺负我,我心里憋屈得很又如何静得下来,如此自然就没了睡意,我哀叹了一声,下床披了件外衣步出门去。
逛到小包子的屋外,心头有些迷惑,这几日小包子白日里虽喜在外头厮混,夜里却常常挑灯研读医书,此番却早早熄了灯就寝,怕是应了那未璟的话,当真只是一时兴起。
小娃娃果真是坐不住的,罢了,他年岁尚小倒也不急。如此思量着我不知不觉又逛到封澜的屋外,他屋内却是灯火敞亮。
莫不是在偷食瓜子?我轻手轻脚凑过去正欲偷瞄一下,屋子里的烛火又突然熄了,怕是他也歇下了。
我转身将将走了两步,忽闻后头有动静,连忙趁着黑灯瞎火寻了块地儿藏了起来,仔细一瞧原是那封澜开门走了出来。
他四下望了望,手中似攥着什么长长的细物,他快步走出庭院,开了门闩出了随缘居。
他着着一身黑衣,深更半夜的不知要去往何处,我在好奇心的驱使下,竟也鬼使神差施了隐身诀,一路尾随在他身后。
夜里路黑不好走,他也不提个灯笼打照,我跟在后头不好搞出太大动静,只得跌跌撞撞一路跟到香阮楼外。
香阮楼里头有一阵阵莺莺燕燕啼笑说唱的声音,门外的姑娘们都作着红妆浓抹的打扮,揉着香帕招呼着外头的过路人。
照着话本子里的说法,这应当是座勾栏清楼,只是这封澜夜里不好生睡觉,到这清楼来做甚么,莫非是相中这里头的哪位姑娘啦。
得嘞,我可得去凑凑他的热闹。
我在心中打了算盘正要随他进去,却不料他扭头拐进了一处黑压压的巷子里,我瞧了瞧门口几位艳丽红粉的姑娘,琢磨了片刻又随他入了巷子。
他穿过巷子入到那香阮楼的后门,将将入门便被两个光膀子壮汉拦住去处。
“大胆毛贼,敢打你姑奶奶我香阮楼的主意,你怕是活得不耐烦了。”一个嘴角粘了颗大黑痣的婆子拦腰喝道。
看来便是那香阮楼的管事妈妈子了。
封澜也不废话,三两下击倒那两个壮汉,直接大步迈入后院。
我跟在他后面,沿路欣赏了不少赤裸裸的鱼水之欢,那番景象当真是非礼勿视,非礼勿视,直骇得我连忙捂上眼睛,这一捂便瞧不得路,一不小心像是撞上了什么东西,这下又骇得我连忙后退两步。
“姑娘,可要当心呀!”前头似有人在说话。
我睁眼一瞧,是位执了桃花扇的粉面公子,他正含笑望着我这头,我却是纳闷的很,不禁嘀咕他这是在同我说话吗?
“这里除了姑娘,可还有旁人?”他摇着折扇,笑得煞是温和。我瞧他的装束,一袭浅粉长衫,唇瓣似着了点绛,可谓是明丽的很,亮眼的很呐。
“公子瞧得见我?”我狐疑着往前凑了几分。
他继续摇扇,“姑娘又不是鬼,我如何瞧不见?”
我指尖悄悄绾花撤了身上的隐身诀,朝他嘿嘿一笑,“这倒也是,方才有劳公子相扶了。”
“好说好说,你可是这香阮楼刚来的姑娘?我先前好似从未见过你。”他将纸扇挽到身后,又步过来将我上下打量一通。
“弗大公子今日来了云坤城,怎的也不招呼清鸢一声?”我摆手刚要解释,远处一个娇滴滴的女声脆生生将我打断。
那个自称清鸢的姑娘肤如凝脂,皓齿娇眸,更有一段杨柳细腰,可惜身板单薄了些,怕是一阵风便能将她给吹倒,想来这香阮楼的饭食未免太苛刻了些。
“我怎会忘了咱们清鸢。”那粉衣公子瞧见清鸢连忙迎上去,搭在她的细腰上附在她耳畔一阵低语。
呔!怎的又是一出缠绵的戏码,实在非礼勿视。我忙别过头去,转身却瞧不见那封澜的影子了。
“公子今日可是专程来寻奴家的?”清鸢笑得娇姿媚态,面上红扑扑一片。
粉衣公子松开她的手,眼神微醺,说的却是伤人的话,“清鸢,你今日的妆容怎的浓了些,如此有些显老。”
说着,他忽的又指着我道:“她可是新来的姑娘,叫什么名字?”
我瞧见那清鸢的脸色有些难看,她那双亮茵茵的眼珠闪了闪,抬头顺着粉衣公子的手势看向我,“奴家未曾听说楼里来了位新的姑娘,不如唤妈妈来问一问。”
粉衣公子凤眼一抬,笑得有几分诡异,“不用了,今日就让她伺候我吧!”
“这……”
初初时,我尚未反应过来他说的“她”便是我,等理清楚时已被人驾到一间厢房着起装来。
我顶着千斤的头饰,连转个脑袋也疼得厉害,趁着那些个婆子不在,我刚瞄准了时机要溜,不想那粉衣公子已然跌进房来。
方才那个清鸢姑娘也走进来,向我吩咐,“你可要好生照顾这位弗苏公子,他乃城主的大舅子,城主夫人的亲大哥,万万开罪不得。”
弗苏?这偌大个云坤城怎么人人皆能与那石斛攀上点亲戚。先前的小舅子,现在的大舅子,改明儿该碰上他大姨了。
“你叫什么名字?”弗苏自斟了一盏清酒,望着我泠泠一笑。
“伍洛儿。”
“洛儿?却是个动听的名字。来,陪我喝一杯。”说着,他伸手要来拉我。
“香阮楼的姑娘个个姿容绝世,公子却瞧清楚了,小女子委实丑极了,实难伺候公子。”我轻轻拂开他的手,开始殷切自贬。
他闻言却忽然笑了,“本公子阅人无数,你却是头一个如此嫌弃本公子的红楼女子 。”
他话音刚落,旁边一堵厚厚的白墙便被人击得破裂开来,将众人都骇了一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