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不到这天宫的人竟如此清闲,不好好思着自己的职,反倒惦念起旁人的模样和轶事,可惜以我这番模样,不把他们吓坏了才好。
“你方才说白染为了我冲撞了天君,天君可是为难他了。”
“你放心,天君待昆仑素来宽厚,并没有为难他的意思,不过姐夫现下的情况确实有些不妥。”凤鲮皱了皱眉,面色并不见好。
“你快领我去瞧瞧。”
我绝不能再老老实实守在月老宫了,白染素来顶着副把秘密往肚子里咽的性子,便是受了再大的责难也断不会让我知道。可他却不知,如此只会让我更加忧心。
凤鲮受不住我泫然欲泣的模样,不得不答应下来。
他唤了朵云彩,领着我穿过厚厚的云层,最后停在一耸高高的天门外,我考量事情素来周全,怕途中遇上哪个好事的神仙耽搁看白染的要事儿,也怕把他们吓着,特意寻情深讨了面红纱遮脸。
那天门口有两个生得十丈高的天兵执了宝锏金斧立在外头,他们睁着圆目一动未动,我只当他们是栩栩如生,置在门外镇妖的石像并未太在意,急忙忙要往那里边走。
“何方妖孽,胆敢擅闯七重天圣地。”钪锵两声,只觉一阵地动山摇,那两个石像突然转过身,伸出手中的兵刃一把拦住我的去处,我瞧了瞧那两柄比房梁还高的巨大兵器此刻离我不足半寸远,旋即骇傻了眼。
好在凤鲮及时将我拉至身后,又恭恭顺顺朝着两个石像拜了拜,笑吟吟道,“两位真君莫怪,这是新飞升上天的小宫娥,对天界的规矩尚不清楚,冒犯之处还请两位真君多多海涵。”
“原是东海的太子爷,已有数百年不见了。”一个长相稍稍斯文挂着长髯的石像瞧出了凤鲮的身份,也客气回拜了一番,不消片刻却又峰回路转,望着我道,“这小宫娥若不及早将这些规矩熟悉了,只怕在这天宫亦呆不长久。”
“真君说的极是。”凤鲮扯着我的衣角朝着那长髯石像又拜了拜。
“甭给老子说这些有的没的,若没有令牌便是再高的阶位也过去不得。”另一个卷髯石像似乎并不乐意我们堵在这门口撇下他把话闲聊,直厉声催道。
凤鲮立即自怀里掏出一面金色的牌子,递与那卷毛石像。
“走吧。”那石像瞠目盯着那牌子打量了半晌,实在挑不出半点毛病,只得将牌子还与凤鲮,与长髯石像各自收了兵器退在一旁,顷刻间又恢复了方才岿然不动的神态。
凤鲮拉起我的袖角,一路往前走,一面把金牌往兜里揣,一面嘱咐我,“这天宫里规矩诸多,你切勿乱跑,若再遇上方才那般情况,被人捉了直接往幽冥界丢了去,我可救不了你了,姐夫也断不会轻饶我。”
我跟在后头左探右望,想瞧瞧他身上的令牌究竟有何神气之处,竟让方才那两个真君不再啰嗦,直接给我们放了行。
他似乎瞧出了我的心思,取下怀中的令牌朝我晃了晃,随机眉眼含笑道:“这令牌瞧着可稀罕?”
我点了点头。
凤鲮笑了笑,又说:“难怪你在梅花镇混到寄人篱下的地步,果真是头发长见识短。你可晓得这九重天为何叫九重天?这九重之分实指的是方位,中央曰钧天,为第九重天;东方曰苍天,为第八重天;东北曰变天,为第七重天;北方曰玄天,为第六重天;西北曰幽天,为第五重天;西方曰皓天,为第四重天,西南曰朱天,为第三重天,南方曰炎天,为第二重天,东南曰阳天,为一重天,除此九重外,还有一个魂离天,是神者遗世后神魄归去的地方。
每重天之间虽相距不远,可依着九天万把来年的规矩,每到一重天必要出示通行令牌方可通行,我这稀罕物其实也不过就是个通行牌罢了。”
听罢他一番激昂的解说后,我轻笑一声,道:“这天宫上的讲究太多,可这通行令牌不见的是条好讲究,诚然他可以避免一些鱼龙混杂,居心叵测之人出入,可谁没有点难处,但凡逢上个难事,一时间没有令牌却又是火烧眉毛的关头,岂不是要把人给生生急死。不好,不好,委实是个难为人的规矩。”
他收好令牌,深沉道,“这话你虽说得大胆,却也不是没有半分道理,若当年没有这令牌耽误事儿,姐夫也不至于混到如此差的地步。”
我与他嗟叹着,不知不觉走入一条幽兰的天街,街上只一堵没有边际的宫墙,半个影子没有,实在是冷清。
正感叹着,凤鲮已将我带进一座恢宏的府邸,进门前我留心在匾额上瞧了眼,上头提着三个字,紫滕宫。
自府门进去,里头的宫宇鳞次栉比,一座高过一重,只单单有一座紫壁蓝瓦的宫宇与旁侧黄灿灿的宫宇有些不同。
紫壁蓝瓦的宫宇唤做眀徽殿,离眀徽殿最近的是景枢殿,我们步进去,一阵浓浓的熏香当即扑鼻而来,琉璃水晶帘后头隐隐觉得有人正躺在榻上。
我心下一急,忙唤了声,“白染——”
那人闻后丝毫未动,隔着帘子我也瞧不分明,便鬼使神差朝他又行了几步,将将要撩开帘子,只听他在里头猛地咳了一声,我连忙奔过去瞧他。
他躺在里屋里的榻上,墨丝披散在白玉大床上,长长的发丝掩住了他大半张脸,身上单薄的锦被只掖在他的胸膛下,他胸膛间的起伏有些微弱。
他咳得极不顺畅,一时咳不通一连咳了许久的功夫,我瞧着他心头甚是酸楚,顾不上别的,扑倒他塌前,眼泪没打招呼就直接潸然滚落。
身后的凤鲮唤了我一声,我没有应他,过了片刻功夫,他又唤了我一声,我依然没有止住滚滚的泪珠,直到我恍惚听见白染的声音自我脑门后传来。
“五五,你怎么来了。”他的声音中气正足,全没有我想象中那般虚弱。
我猛然往后一看,白染此刻正挺挺伫立在我身后,他手中正携了卷书,后头跟着一位袅袅女子。
“拜见仙子。”那袅袅女子朝我盈盈一拜。我客气回了她一拜,道:“哪里哪里,仙子其名实在是不敢当。”
“本君正眠得舒服,却是哪个在外头吵闹。”此时,我头上传来一阵慵懒的声响,那人悠悠醒转过来,把散落的头发轻轻一拢,坐起身来。
“回尊上,是东海太子殿下与白染上神来了。”袅袅女子倾身向那人一拜,道。
那人眼睫微刷,半垂着目,轻轻一拂手,“你们且喝着茶等我片刻,待本君暂且梳洗一番。”
“姐夫,还请慢慢梳妆,我先去看看老姐。”凤鲮笑盈盈朝那人拜了拜直接熟门熟路往旁侧幽兰幽兰的眀徽殿走去。
我尚在脑子里犯迷糊,凤鲮怎的唤那人姐夫,却是他哪个姐夫。正迷糊着,白染步过来,牵起我的手,将我的心思牵了回来。
我见他安然无恙立在我跟前,心头一喜,软声唤他,“白染。”
“恩。”他轻轻应了声。
“白染。”
“恩。”他又应了声。
“白染。”
“既唤了我,又为何不说话?”他侧过身子打量我。
我眉眼里携了笑意,望着他心中甚是满足,“没什么,只是想唤唤你。听见你的应答,我便满足了。”
他望着我,嘴角不着痕迹扬了扬,而后抬头不经意瞥见我发髻上系着白玉色的发簪,有些意外,“这簪子,先前不是丢了吗?”
“并未丢过,先前这簪子不知受了什么浊气的侵扰变得有些不好看,我便将它取下来揣到兜里,后来被未璟瞧去了,在他那神仙水里泡了泡,总算是恢复了成色。”我摘下那缚灵簪置在手上把玩,想到了什么又与他道:“不过方才凤鲮告诉我,你身子有些不妥,现下感觉如何了?”
他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蹙,而后褪去眉上的不安,轻声道,“我自然是安妥无恙,他向来喜欢捉弄人,只怕你此番着了他的道了。”他眉宇间夹了丝暖暖的春色,我只静静看着他,心头便像食了蜜一般甜。
我的相思症终是解了。
白染,凤鲮与方才懒洋洋半天梳洗的尊上一齐去了迦阑殿议事,我一个人被方才姿态袅袅,唤做苇茉的仙娥领着逛园子。
因方才凤鲮那一声姐夫唤得我至今有些木然,虽逛着院子心思却神游天外。以我的了解,凤鲮统共不过两位姐姐,一个是凤兮龙女,早在万把年前就已下嫁给西海三殿下,另一个我却熟悉得紧,不偏不移正是白染先前思慕过的凤旎上神。
听说白染领到寻未黎神君的天命时,她也尽过不少心力,不过又听说她已嫁与天宫五殿下夜珩做了正宫娘娘。
嘣,心中一根紧绷的线似乎断了,这……这紫藤宫怕不是夜珩的住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