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曾告诉过别人,我曾偷偷翻看过浮离的姻缘簿,尽管在那上头未能翻看到自己的名字,却偶然瞧见了鬼姚与石斛的结局,记得那上头书着生死永隔。
浮离说,那些命里盘根错节的姻缘早在姻缘簿上就已经敲定了,纵然有异,最终的结局左右也错不了。
那时我还不知晓他们两个谁会先一步下到碧落黄泉,直到封澜说鬼姚死守在云坤城外,我方才终于明白过来,到底还是鬼姚先做了抉择,她怀抱一颗必死之心想替石斛搏上最后一局,她想守护的人从始至终就只有他,一如往昔他曾拼尽全力只为守护她一般。
于她而言,生死皆不重要,她生,便要护佑他一世安妥,她便是死也要保他安然无恙。
“仙上,你可还记得那日我们离开城主府时,那弗桑说了什么?她要让整个云坤给鬼姚和石斛陪葬。云坤城里的天师若干,如此容易就让那妖王兵临城下委实让人有些不解。”
微微喘了口气,我又继续道,“是以我想,她是否与那妖王串通一气,想借机灭掉云坤。云坤原是人族抵御妖族的屏障,云坤一旦沦陷,那人族玖州势必有大难。”
“可若是我们贸然去救,便要乱了这云坤的气数,此后的祸难只怕更难预料了。”浮离三句不离气数命格。
“快将这些仙丹服了。”未璟蹲下里来给我喂药,待我和着琼浆咽下后,又望着白染道,“本君倒觉得五五所言有理,这天秉一族原与神界也是有些渊源的,且他们护佑人族多年,我们断不能轻易舍弃,任他们生死由命。”
白染俯下身子,看我服了仙丹慢慢缓过劲儿来,他眉间的鞘峰这才松转开来。
此刻,他虽紧紧箍着我的两臂,我却感觉不到丝毫的力气,我像初春里瘫在地上快要融化的雪水,尽管已拼尽全力阻挡暖阳的映照,却到底还是徒劳一场。
“仙上,求你……”我猛地咳出一口血,望着他再无气力说话。见他终于服软点头应答下来,方才含泪一笑,随后视线模糊,又一次不争气地晕厥过去。
昏昏沉沉睡去许久,再醒来时,白染正阖着眼正倚在我的床头,一呼一吸间甚是安详,我动动身子想伸手摸摸他的脸,却发现自己根本提不起手来,我的手彻底没了知觉,我再也不能摸他,再也抱不起小包子了。
我没了知觉,手上动作全不由己,折腾许久却把他折腾醒了。他见我睁着灰溜溜的眼珠子瞧着他,突然一把将我揽在怀里,他的头渐渐埋下来,我瞧不清他的模样是喜是悲,抑或者是喜忧参半,但隔着半寸不到的距离,我却能感受到他无比炽热的心正跳得热闹。
“仙上,我睡了几日?”
也不知营救石斛的事有没有受我耽搁。
他抬起头,冷不丁弹了弹我的额角,开始数落我,“你病得如此厉害,为何对我只字不提?”
“连未璟也是束手无策,仙上难道还有旁的法子?”我摇摇头,慢慢解释。
他扶我躺下,一双眸子险些要把我看穿了,只是他这一望也不知看没看穿我的心思。
“待云坤城的事一了,我便领你去趟天外天问元始天尊讨一截符水,你这病根子应当还有得治。”他将我已无知觉的手搁回被窝里掩好,又拿手诊了诊我的额头,“你这几日就呆在这里好生静养,等我回来。”
说罢,他转身要离开。
“仙上,可是要去寻石斛?”我微微仰起脑袋,将他唤住,却又觉的自己憔悴的面容有些骇人,遂往被角里钻了钻,“五五还有一事相求仙上?”
他回眸望着我。
我把心底的话好生颠了颠,终于鼓足了勇气,说道,“可否带我一同前去,我有话要与那石斛讲。”
……
“你对别人的事如此上心,如何对自己不上上心,你可知……。”后头的话他终究是没有说完。
他到底拗不过我,抱起我转眼的功夫便已置身城主府。此刻的城主府静得吓人,走了一刻钟也没瞧见半个小将提刀要向我问罪,竟连一个小厮丫头也没遇上。
最后只遇上痴痴呆呆的阿福,他跺着脚大恸而泣,嘴里还说着一些奇怪的话,他道:“死了,死了,他的心,她的心,我的心全都死了。”
白染撇开手足不停比划着的阿福,抱着我熟门熟路寻了一处暗门,透过暗门,里头有霹雳哗啦的打斗声。
弗桑仗着人多,把石斛已逼至绝境,石斛手里似紧紧攥了什么东西,靠手中的剑强撑在地上,他的嘴角有丝鲜红的血慢慢浸淌下来。
弗桑执了剑居高临下望着他颓败的模样,轻笑一声。
“阿桑,我从来不知,你原是如此歹毒之人。”石斛埋着头说得十分沉重。
“我如今这番模样全是拜你所赐,当年若非你执意娶我,子崖他便不会为了与我私奔被父亲活活打死,你可知道当我在渡口等了一夜却等来他的死讯时,我整颗心仿佛撕裂了一般痛。”弗桑说得声嘶力竭。
她说着说着声音渐渐沉下来,“后来我方才晓得,这一切,皆是鬼姚为了替你改命所致,实在可笑,她不忍心你死,难道我就能眼睁睁看见子崖离开我。”
石斛栽在地上,呕出一口血,颤抖的声音几近虚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鬼姚她替我改命?”
“你本已死在叛军手中,鬼姚不忍你遗世,遂借昆仑山神器昆仑镜替你重塑了命格。”我轻叹一声,与白染步出来,与他解释说。
弗桑的手下有些自不量力要上来拦我们,被白染一掌扇到十丈远。
我在心中暗叹他威武后,又与石斛继续道,“当年妖军杀入城中,你深中妖毒可还记得有位女子静心救治你而后又不辞而别,自此你便对她念念不忘,只可惜后来你将弗桑认作了她。”
“她既非弗桑,难道……”石斛心中似已有猜想,却还是有些不信,“可那姑娘分明……分明不是……”
“不是哑巴,可你也别忘,鬼姚在此之前也是能说话的。”弗桑抬手理了理镶着金丝线的袖角,面上的恨意从未消减,“可惜,她如此待你,你却次次要将她至于死地,我……”
她原本说得酣畅淋漓,忽然捂着胸口十分难受,不知又想闹什么幺蛾子。
“阿桑,你……”石斛见状,试图要过来瞧她,奈何撑了几次却没有撑起来。
一阵凉风拂面,未璟突然出现在我眼前,他此番出现得十分适宜,不多不少恰好能挡住石斛的视线。
“扭转昆仑镜之力绝非易事,鬼姚当初孤注一掷寻本君相助,到头来也落了个口不能言的下场,你不过一介凡人,若执意如此,必将性命不保。”未璟望着弗桑,嘴角微动。
弗桑拭去嘴角的血迹,强撑起身子,面上的笑意着实骇人,“可那又如何,只要他能复生,便是要我的性命,拿去便是了。”
“顽固不化,你可晓得,便是回到过去,他的结局只会更惨。”未璟劝不通她,直接掏出昆仑镜递给她看,“你若是不信,自个儿瞧瞧清楚。”
昆仑镜面一闪,又幻出一道景象来。原来,石斛死后,鬼姚去了随缘居,叛军攻入城中连连诛杀了石斛手下的将领,云坤城被血洗了十日之久。
而她心心念念的子崖为了护她逃出城外,被叛军绞杀在乱箭之下,即便他到死还望着她逃去的方向,却终究还是闭了眼,此后再听不得风动树摇的清响。
哐当,昆仑镜跌地,她的梦魇被划出一条长长的口子。
她双目圆睁,似是难以接受眼前的事实,抱着头嗷嗷叫喊,“怎会……怎会如此?”
她喊得撕心裂肺,喊着喊着却又大笑起来,“原来,一切皆是白费,皆是白费……”
“可是石斛,你便是拿到灵符也救不回她了……”笑了片刻,她心头猛然一颤,眼一闭,竟安安静静倒到地上,再没了动静。
“她这是?”我转头望着白染。
他回望着我,说得云淡风轻,“气急攻心,死了。”
我心下一念,又问,“那鬼姚她……”
“城主大人,城主大人——”没等我说完,一个灰头土脸的小将突然奔进来朝着石斛大喊大拜,脸上虽遍布伤痕却掩不住他心眼儿里的欣喜,“云坤之围解了。”
“可是锁阳城的援军来了?”石斛眉间露出一丝淡淡的惊喜,总算挣扎着站了起来。
“非也。”他抬头望着石斛,犹豫了片刻,又道:“是鬼姚将军她一人单枪匹马斩杀了敌军十员主将,使敌军一时间群龙无首,只得溃败而去。”
“鬼将军现在何处?”石斛晶亮的眸子闪了闪,又急急问道。
小将脸上的笑意渐渐散去,答得极轻:“鬼姚将军已……已然英勇就义,战死在城墙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