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以前在乡下过的苦日子,罗小鱼感到现在的工作负担减少了大半,干完一些跑腿打杂的轻松活儿,能陪陶小姐说说话解闷即可。至于其他的工作,厨子会做饭,园丁会浇花,各司其职,井然有序。
陶小姐虽然是军阀小姐,但也是一名新时代女性,从小在教会学校接受西方教育,已有“民主平等”的人权观念,平时对佣人们都很客气,不摆架子。因此罗小鱼初时还在提心吊胆,战战兢兢,后来不到几天摸透了她的脾气,“主仆关系”名存实亡,二人如同普通朋友般相处。
陶小姐在家待得闷了,歇过午觉后嚷着要去逛街,备好轿车开到县城最繁荣的商业区。罗小鱼透过车窗头回见识了一百年前的百货大楼,虽然跟现代都市无法相提并论,但也人声鼎沸,热闹非常。
楼群林立,商签栉比,一副巨大醒目的广告牌上画着一个穿着花边旗袍的卷发女人,美丽妖娆,媚眼如丝,再仔细一瞧,咦,她不就是那位林小姐吗?
果然,陶小姐看见广告牌后拉下了脸,皱起眉咬牙切齿地骂:“狐狸精!”
罗小鱼不禁嘴角抽搐,陶小姐玲珑小巧,长着一张精致的娃娃脸,放在21世纪还是呵护在红旗下,禁止踩踏“恋爱高压线”的祖国花朵,现在就知道争夺男人,棒打小三实在太早了点吧。
冤家路窄,陶罗二人刚下车,两个花枝招展的女人相挽着推开百货大楼的玻璃门迎面走来,其中一个正是林小姐。
陶小姐翻起白眼,凶巴巴地瞪着她,那林小姐竟仿佛没有知觉一般,还春风满面地上前招呼道:“陶小姐也来逛街啊,正巧‘祥凤记’到了一批春季新款,不如我陪陶小姐好好逛逛。”
陶小姐鼻子里不屑地“哼”一句,她年纪稚嫩,不如林小姐个子高,却卯足劲儿扬起脖子,一声不吭地走开了。
也不知道该说陶小姐真性情,还是孩子气,罗小鱼暗暗好笑,朝林小姐微微示意,才使她难堪的脸色稍微缓和一点。
旁边的姐妹推推林小姐的胳膊,低声道:“这就是那位死皮赖脸要贴着三少的小表妹?”
“可不是?”林小姐勾起红唇嗤笑一声,“姓陶,名可玲,是陆大帅的正经小舅子陶副官的女儿。”
女人捂着嘴笑:“出身再好又如何,一团孩子气,怎么能和你比?如今三少的心里只有你,天天来咱们这给你捧场,你就算当不了正头夫人,这姨太太肯定是跑不了的。”
林小姐却不以为然地回道:“什么姨太太,我可不稀罕。三少若是娶了她,我还得给一个小丫头伏低做小。那时的日子怎还能如现在这般快活?”忆起昨晚的柔情蜜意,她霞飞双颊,抿唇笑:“再说他是什么样的身份?我只求他心里能有我这个人就够了。你不懂男人,放在家里的是摆设,放在外头的才是爱人。”
万籁俱静,夜色覆得深沉。远远近近的树影在车窗外一闪而过,昏暗的路灯光晕绰绰,照进车内人的脸上晦暗不明,森然可怖,仿佛刚从地狱里蛰伏而出。
他没日没夜地待在审讯室,严刑拷问一个可疑份子整整两天,却还是没从那人的嘴里撬出任何有用的消息。
只剩一口气就死透了,他敬骨气,破例赏了痛快。子弹直接射穿脑门,迸溅的鲜血喷红一墙,顺着铁壁一绺绺地流挂下来。
他抬起自己的手,借着光打量,这双手看着修长而干净,却已不知染过多少人的血。可是没办法,他不杀别人,别人就要来杀他。
他的双眼眯起微微的锋芒,拇指又开始无意识地磨着那枚银戒。
别墅里静悄悄的,心腹打开车门,他踏到地上,夜风吹起他的黑色军衣,带着审讯室独有的阴郁金属气,还有一些淡淡弥散的血腥味。
大厅的罩灯是亮着的,一个少女卧在中央的沙发浅眠,温柔的灯光打在她的脸上,肌肤如雪般无瑕,黑梳似的睫毛沉沉地盖着,落下两扇阴影。
心腹刚要说话,却被他及时阻止,食指笔直地抵在唇侧“嘘”一声。
心腹这才看到半倚在沙发上的陶可玲,压低嗓子后问:“三少,那个叫罗小鱼的丫头怎么办?”
没有丝毫犹豫,他不在乎地回应,声线平淡地近似冷酷:“找个时机处理掉,做得干净点,别留下痕迹。”
心腹了然。他摘下军帽,脚步轻轻地靠近少女,伸手从她腋下探过,一把将她横抱起来。
“啪!”一本精装硬壳书不慎从少女的怀里掉落,终究还是惊醒了她。
陶可玲揉揉惺忪的睡眼,发现自己竟靠在男人的怀中,又惊又喜地圈紧了他的脖子:“昭南表哥,你回来了!”
陆昭南斜起一笑,宠溺地点点她的额头:“说过多少回,以后我回得晚或者不回来,你都别在客厅等我。”
陶可玲小鸟依人地钻进他宽阔的胸膛撒娇:“你不回来我害怕,睡不着。”
陆昭南的笑意都入了眼,却故作严厉地训斥:“胡说,里三层外三层的宪兵,养着他们都是吃干饭的?”
陶可玲嘻嘻笑着不说话,陆昭南作势要抱她上楼,她突然想到:“地上的书……”
他放下她,屈膝半跪着捡起淡灰色绒毯上的书,翻了几页,笑着打趣:“可玲越发长进,现在都看得懂洋文了?”
陶可玲受到夸奖,不禁有些飘飘然:“看得懂洋文有什么,教会学校的老师教过。”
陆昭南不以为然:“你念书最不认真,只学了个皮毛,要能看懂《雾都孤儿》还不能够吧。”边说边随手放到茶几上。
“你也太瞧不起人了!再说,我不懂的地方可以去问小鱼,她都知道。”
从硬封上收回的手指顿住一秒,陆昭南的表情显得有些古怪,仿佛很难相信的样子,眯起一双沉沉的黑眸淡问:“哦?她竟懂英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