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小鱼在刘婶家和衣睡了一晚,直到次日满街巡逻的士兵才终于撤消干净。起早赶去亲家喝酒的刘叔刘婶顺道送罗小鱼出城,到了城门口她又是一番千恩万谢,摸了摸口袋,才惊觉自己放在花袄内层的丝帕竟然丢了。
罗小鱼又焦急又郁闷,闹了个大红脸:“婶子,我钱掉了,都没什么能谢你的。”
刘婶笑着道:“没事,婶子不要你的谢,以后来城里再到婶子家玩。”
罗小鱼感动地泪眼汪汪,真是遇上好人了啊,不然昨天那阵仗,她不死也得被抓了。
罗小鱼拜别刘叔刘婶后,便准备靠自己的双腿走回家,刚迈了两步,却突然看见不远处停着一辆熟悉的骡车。罗小鱼十分欣喜,跑上前去摸摸骡子的头:“小毛,你怎么在这里?”
小毛低头缓缓咀嚼着地上的稻草,根本不理她。
小毛的名字还是罗小鱼取的。那时候她刚刚魂穿到民国,有天正蹲在小溪边洗衣服,一个比她大点的陌生少年在对岸打水漂,仿佛故意一般,石头溅起的水花湿了她一身。
闪避三四次后,罗小鱼终于忍无可忍,放下手中的榔头,朝他怒吼:“你干什么?”
少年见罗小鱼终于注意到他,才停下手,像没事人一样笑道:“小鱼,我家的花驴昨天下崽了,你给它取个名字吧。”
神经病,你家驴交配下崽关我屁事!还有,大哥你谁,我认识你吗?
罗小鱼虽然在心中这么咒骂,但为了遮掩自己不是原主的秘密,便不敢多问,随口应付道:“那就叫小毛吧。”
驴下的崽不就是小毛驴吗!后来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罗小鱼才知道驴和马交配后生的不是驴,是骡子。
罗小鱼回想起这桩往事,不禁“扑哧”笑出声,视线往骡车上瞥去,果然那少年缩着身体,蒙头睡在车板上,一件遮寒的物件也没有,整个人在料峭的冷风中冻得瑟瑟发抖。
他在城门口等了她一夜。
罗小鱼的心口像突然被人重击了一拳,有些闷闷的,泛到嘴里又觉得很甜蜜。晨光渐渐发亮,橙红色的朝霞如无数盛开的花枝绽放在天边。城门口来来往往走动的人越来越多,她想了想,还是上前推醒了张季成。
少年的两只眼圈覆着一层乌黑,显然是熬了夜的样子。尚有些迷糊的他揉揉惺忪的睡眼,待看清是罗小鱼,目中的睡意瞬间退了干净,又惊又喜道:“小鱼,你终于来了,真是太好了。”
张季成站起身,前后左右仔仔细细地观察罗小鱼一番,见她的确没有任何受伤的痕迹,才放下心,问道:“小鱼,他们没有为难你吧?”
“他们,谁?”
张季成义愤填膺,不忿道:“当然是那些当兵的,昨儿封锁了县城一天,所有要出城的人都被盘查了,好像是在找什么人。”
罗小鱼不敢肯定他们要找的是不是自己,但回想昨天去鬼门关走过的那遭,仍然心有余悸,慌忙催促道:“阿成哥,咱们赶快家去,这里不安全。”
“行,”张季成爽快地答应。因骡车上只载着罗小鱼,脚程便快了很多,没过晌午便到了大柳树村。
罗小鱼下了骡车,老远就看见自家院门口坐着一个高大落寞的身影,罗大山低低地垂着头,显得说不出的孤独。罗小鱼跑上前唤他:“哥,你怎么坐在这里?”
罗大山看见妹妹很高兴,笑着拉着她的袖子不放,口中嘀嘀咕咕地说着一个个单字:“小,鱼,回,家。”
原来他是因为担心才坐在这里等她,罗小鱼心中泛起酸涩,也含着泪点头:“嗯,我回家了。”
罗土生仍然病怏怏地歪在炕上,罗小鱼对自己一夜未归的事简单地做了解释,可怜他眼皮轻微一抬,连骂女儿的力气都没有了。
罗小鱼自去熬药做饭,看着药罐里钻出的白气扑扑上腾,心里却发愁,也不知这药顶不顶用,要是喝了还不见效怎么办。她把家里的余钱都弄丢了,现在已是家徒四壁,一穷二白。
好在罗土生喝了药后,在棉被里捂出一身大汗,人也变得精神起来,过不了几天便能下地走路。罗小鱼放下心中的大石,轻叹,年关将近,总算是出了一桩喜事。
气温越来越低,天上开始撕棉扯絮。这场雪连续下了七天七夜,像是永远无法停止一般,将天地万物全都裹在厚厚的冰层之下。在凛冽的风雪中,人们迎来了新年。
罗家对新年没有任何准备,毕竟他们现在穷得揭不开锅,又哪里有闲情去置办年货,贴春联裁新衣,就连年夜饭也如往日一般,一锅白粥,几个馍馍应付了事。
罗家早早吃完不成样的年夜饭,便躲进被窝御寒,灶房里的柴薪不够,罗小鱼也不烧炕了,被窝冷得跟冰窟窿似的,每次进去她都被冻得牙齿咯咯响。
被窝刚刚暖和起来,屋外又传来敲门声,罗小鱼有些不耐,但不得不忍气披衣去开门。“谁啊?”她没好气地问,正对上一双睫毛结着冰棱子的眼眸。
张季成站在罗家门口,嘻嘻笑道:“小鱼,是我。”未等罗小鱼表示,他已拍落肩上的积雪,顾自进屋,边跺脚边呼出一口白气,取出怀中用暖巾包着的某物,放到了桌上。
“这是什么?”
他的脸冻得通红,笑眼一弯,愈发显得晶亮:“饺子,刚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