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洒进车厢，翻身睁眼的那刻，吭哧吭哧的铁轨声清晰地传至耳中，罗小鱼睡得不踏实。赵燕立在门外，毕恭毕敬地向她招呼：“罗小姐，早。”
“额，早。”
赵燕把早餐端进屋子，笑道：“三少特意吩咐过，罗小姐每天早睡早起，已经养成习惯。”接着补充一句，“罗小姐，三少对你真好。”
罗小鱼当做没听见，面对旁人这样半真半假的奉承她并不觉得开心。其一，她讨厌这个男人，并不想成为他锦上添花的附庸。其二，每当想起他的前任，不知道埋在何处的林小姐，她都忍不住觉得跟他扯上关系的女人似乎没有什么好下场。
近晚时分，到达安阳火车站。站内的人流已经肃清，无数士兵列队欢迎。为首的长官走到跟前，向陆昭南敬了军礼：“三少，大帅已经在陆公馆布下筵席，为您接风洗尘。”
罗小鱼跟在陆昭南身后，敏锐地觉察出此刻处境的大不相同。原先的那些兵在他身后点头哈腰，十足的狗腿样，而现在的这些言语、动作都带着几分虚假的客套，似在勉力克制着傲慢的态度。
陆昭南侧眼回望她一眼，若有所思地沉默。“三少请移步，千万别让大帅等久了。”那长官仍在笑着，但语气中已有逼迫的意思。
他闻言，斜起一笑：“辛苦徐处长了，这大冬天的让您在外久等。”
“不辛苦，为大帅办事，再小的事也应该尽心尽力。”长官指着不远处的汽车，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陆昭南拉着罗小鱼登车，她小声抗议：“三少，为什么我也要跟着一起去？”
他不应声，只是面色凝重地叮嘱：“到了那里别冒失，别乱跑，也别乱说话，乖乖呆着等我，听见了吗？”
“听见了。”她心中嘀咕，有必要这么如临大敌吗？
罗小鱼透过车窗，安静地观察安阳城。省会毕竟是省会，宽阔的街道星罗密布，行人车辆川流不息，高楼大厦无数起，灯红酒绿遍地生。最后，汽车停在一座气势恢宏的府邸前，她跟着陆昭南下车。门前的大红灯笼高高挂起，照着两旁的石狮子虎虎生威，一群莺莺燕燕立在霜寒露重中，像是开出了五颜六色的花。
罗小鱼略略一瞥这些风情各异，千姿百态的女人，唯一身在花丛之中的男人已大笑着走上前来，拍着陆昭南的肩膀道：“老三回来了啊，干得不错。”
“爸。”陆昭南恭敬地唤道。
罗小鱼感慨，原来他就是威风八面，名震秦中的陆展图陆大帅啊，原以为会是个大腹便便，特别猥琐的中年大叔，想不到身材非但没走形，还挺有气质的。
“老爷，别顾着高兴，外头冷，咱们早些进去吧。”一个穿着秋香色莲纹旗袍，披着白色狐裘的女人柔声劝道。
陆展图哈哈大笑，亲热地将陆昭南迎进门：“你妈说得对，你大哥去了兵工厂还没回来，但咱们不等他，先开宴。”
两个男人进门后，女人们也都无趣地散了。罗小鱼仿佛成了隐形的空气，从头到尾被人无视。还是有一个女人走到她跟前问：“你是老三家的？”
罗小鱼不知道该摇头，还是点头：“您是？”
女人身后的丫鬟帮忙回答了这个问题：“这是大帅的六姨太。”
哦，六姨太。原来刚才那群脂粉全是陆展图的女人，如果她没看错的话，最小的姨太太和她年纪差不多吧。
六姨太自来熟地牵起罗小鱼的手，笑道：“既然是老三家的，跟我来吧。”便领着她进府，但见府内高墙肃立，树木齐整，房屋重叠，走廊交错，处处都是冷峻灰凉的景色。侧过宽敞的中堂绕向后方，无数四合院规律地分布着。
待走进一处院落，有个丫鬟撩起厚重的挡风帘子迎出道：“六奶奶回来了。”
罗小鱼跟着进屋，六姨太回身将丫鬟塞过来的手暖给她，再用铁钳剥了剥熏炉里的炭火，关怀备至：“冻着了吧？”
“没有，”罗小鱼摆手，这位姨太太人挺好，还真客气。
六姨太脱下外身的貂衣，内里是一袭瑰红色的苏绣旗袍，艳若云霞。丫鬟上前接过，她理了理襟口，笑道：“到了我这儿别拘束。老三是我看着长大的，见你也似见着亲人一样。”
看着长大？你貌似没有这么老吧。罗小鱼有点想笑，记得陶可玲从前说过，陆昭南的生母是已经过世的五姨太。
接着，众人开始闲话逗趣，罗小鱼全程没有参与，低头默默吃着丫鬟递过来的糕点，不过通过她们的对话便大致摸清了后院里的关系。陆展图一共娶了九位有名分的老婆，二姨太、三姨太、五姨太皆已过世。大太太陶氏生了长子陆匡北，四太太李氏生了次子陆振东，七姨太生了最小的女儿，而其余人膝下空虚。
罗小鱼坐得有点无聊，六姨太看出她的心思，笑道：“你饿了吧，咱们也吃饭吧。后院的银钱都是按规矩拨的，自摆自桌，以前都是我一个人吃饭，你来了还能陪陪我。”只言片语让她觉得当姨太太好惨，如同古代后宫的妃子，看似物质富足，其实形单影只，冷冷清清。
冬天黑得早，有别处的丫鬟过来传话，三少爷喝醉了酒，已经在东厢院睡下了。六姨太便收拾出一间偏房给她凑合过夜，临走前还细致地检查了窗户，看漏不漏风。
连续的变故与奔波使罗小鱼有些疲惫，她躺上床，很快沉入平稳的梦乡，直至半夜的时候，突然被女人的惨叫惊醒，叫声太过渗人，一声接着一声，或高或低，隐隐约约，像女鬼索命似的。罗小鱼细听片刻，是从外头传来的，但具体离得多远也无从判断。她没有胆子出去观望，只能捂着耳朵在被子下发抖。最后，终归是停歇了，黑夜重新恢复死水般的静谧，差点让她以为刚才是在幻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