骏马在白茫茫的乡野间奔驰,天边渐渐开出暖阳,几缕稀疏的光线从厚重的云层中漏了下来。些许积雪化为一股细细的涓流,淌过飞溅的马蹄。
罗小鱼咬着唇,一声不吭,努力不让如芒在背、铺天盖地的陌生气息打扰到思绪。这次是她失策了,数月的风平浪静使她彻底放松警惕,以为原先的一时兴起早已被他抛之脑后。难道一无身家二无才干的她真的存在如此大的魅力?仗着几分年轻的姿色,迷倒纯良少年还说得过去,但对于他这样的花丛老手怕是稀松平常。
陆昭南见怀里的少女心不在焉,不知道在想什么,抚上她的手,贴着耳根发问:“冷吗?”
罗小鱼对他任何过界的行为都本能性地抵触,不经意地缩回手,没有说话,却很快被一股大力扭转下巴,强迫与他对视。她看进他的眼,只觉得如漆黑的悬崖般深不可测,永远猜不透其中的情绪。但她知道,这绝不是面对心上人该有的目光,反而隐着一抹捕捉猎物时的凶悍。
他缓缓开口,颇有些警告的意味:“记住,以后我跟你说话,都要回答。”
“是,我不冷。”呼呼刮过的疾风早已使她的身体失去了温度,但她仍然逞强着不接受他的好意。从第一次相遇开始,先入为主的厌恶根深蒂固。
陆昭南却突然勒住马缰,停了下来。后面的陈副官赶上问道:“三少,怎么了?”
“原地休息一会儿。”他脸色铁青,好像在生谁的气。
看着那个因一路颠簸被折磨得无精打采的少女,陈副官心中了然,往后大声喝令停下。路边搭着一个草棚,他扶她下马,躲到里面避风。其余人就三三两两地逗留在周围,不敢靠近。
“那个女的什么来头?”
“不知道。”
“能让三少高升时都不忘捎上的女人,本事挺大的呵。”
“本事?床上的本事?”语毕,响起猥琐的窃笑声。
“你们听说了吗,三少这次回去不仅官复原职,而且加封军衔,安军近一半的兵力全权调令,这等威风都快赶上陶副督军了。”
“你老家不是有个如花似玉的妹妹吗?抓住这次大好机会,赶紧带过来转转,万一入了三少的眼,别说提拔成营长,捞个团长都不在话下。”
“说得倒轻巧,便宜大舅子不是已经有一个了吗?”
“那个我看过了,是个傻子,连话都不会说,有这个命没这个福气。”
罗小鱼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为别人八卦的中心,她只觉得在封闭的空间与陆昭南独处很尴尬,特别是他解下披风体贴地盖在她身上的时候,变得更加无所适从。
“还冷吗?”他柔声问她。
罗小鱼摇摇头,道一声谢。
“累了吧?再忍忍,很快就到陕州火车站了,到时便能好好睡上一觉。”
他在示好?真诡异!明明两个小时前,他还用枪指着无辜的性命威胁她。但她现在明白了,一直以来都是她太天真了。他对她好或是不好,甚至杀了她,她都无处可逃。而她能拿什么反击?什么都没有。
罗小鱼不自觉地皱起眉头,如同笼着惨淡愁云。他看见了,心情又莫名烦躁起来,口气森冷地吓唬道:“以前的所有事我都可以不追究,从今往后重新开始。”
追究?可笑。但她不敢惹怒他,也记着他刚刚警告过的话,便勉强扯出一丝笑容回应:“我知道了。”
随着一声刺耳的鸣笛,黑匣子似的火车隆隆地开出车站,一串串黑烟从车头升腾,滚滚而起。罗小鱼登上火车后,便被一个下人打扮的小姑娘领到头等包间休息。窗明几净,两边挂着素色的帘子,帘下摆放一束清雅的百合。
“罗小姐,您可以先睡一会,如果您想沐浴也没有关系,换洗的衣物在这里。”她边说边拉开附近的衣柜,一整排颜色、款式各异的旗装。
罗小鱼随意撩出一件打量,回身问那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赵燕,大家都叫我燕子。”
“你几岁了?”
“十六。”
她挂回那件浅碧色的旗袍:“我比你大两岁,你不用叫我罗小姐,叫我姐姐就好。”
赵燕却低下头回道:“我不敢,您是主子。”
主子?罗小鱼觉得这个称呼分外讽刺,无趣一笑:“我不是什么主子,我跟你一样之前也是丫鬟。”
“那你怎么会?”赵燕刚才见到罗小鱼的时候也觉得奇怪,她的装束打扮过于朴实,和那些花枝招展的女人们完全不同。
罗小鱼用调侃的语气解释清楚她心中的疑惑:“燕子,我看你长得不差,加加油,努努力,说不定能成为下一任的赵小姐。”
“罗小姐,我,我绝对没有这个意思。”赵燕急得满头大汗,罗小姐是要赶她走吗?她好不容易找到这份工作,全家人都在指望她呢。
罗小鱼仿佛什么得逞似的,诡异一笑:“你别紧张,我不会怎么样的。你老实告诉我,这里到安阳需要几天,中途哪几站会停车?”
赵燕怯怯地回答:“大概要两天,至于中途什么时候停下,我也不是很清楚。小姐,您问这个干嘛?”
“哦,随便问问。”罗小鱼顿了顿,又状似无意地发问,“三少吩咐你干什么?”
“他叫我照顾小姐的饮食起居,小姐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也要向他回禀。”
他想监视她?
罗小鱼不自觉地发抖,却很快平复下心情,眼神诚挚地看着她:“那你会和他说吗?”
赵燕发现自己两头难做人,但既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摇摇头:“不会。”
她松了一口气,亲昵地拍拍小姑娘的肩:“你真乖,以后大家好好相处,别生分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