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时,周氏拿了一把陈谷子喂完鸡,转头去灶房烧饭。待做好稀饭,热了馍馍头,一看西边的里屋木门还闭着,便去轻轻敲了几下,唤道:“客人,起来吃早饭了。”
罗小鱼笔直地躺在坑上,睁开了眼。昨日,几人拼命似的走了二十多里山路,直到天黑,遇到一处荒凉得不能再荒凉的小村庄,才终于敢歇下脚。实在太累了,屋子外的鸡鸣狗吠丝毫没有惊扰到她,罗小鱼起身看了看床边,罗大山还在呼呼大睡,而张季成的被褥却空着,人不知道去哪儿了。
她推推罗大山:“哥哥,起床吃饭了。”
他睁开眼,也是睡眼惺忪的模样,透着呆呆的乖巧。一言不发地穿好衣服,跟着罗小鱼出门洗漱。
“婶子好。”她笑容灿烂地打招呼。
周氏答应一声,热情地招呼道:“快来吃饭吧,就怕等会儿凉了。”说完,又坐到墙根的小木凳,一刻不肯闲着地剥起玉米。
“婶子,我家的去哪儿了?”
“他啊,鸡没叫就出门了,不兴是做什么去了。”
“哦。”罗小鱼答应道,等她正在扒拉碗里热粥的时候,张季成回来了,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他凑近罗小鱼耳边悄悄道:“小鱼,附近都是荒山,往里没有路了,走也走不出去,只能先待在这儿躲躲,以后再回县城。”
她不免心酸,忙拉着张季成坐下:“昨天跑了一天的路,今天起早又干这干那的,累不累?”顺手往他碗里放了两个馍馍,递过去一双筷子,笑容灿烂道,“先吃饭,以后的事情以后说。”
“小鱼,我是认真的,我怕再次失去你。”张季成突然握紧她的手,又是焦虑又是畏惧,“这些天,我一直提心吊胆地睡不着觉,总想着不管去哪儿,出了省咱们就安全了。可他怎么知道我们要去上海,是陶小姐告诉他的吗?”
“陶小姐应该不会说的。”
“那是谁泄露了消息?”
“我不知道。”
“小鱼,我们现在哪儿都不去,在周婶家多住几天,躲过那些追兵,好不好?”
“好,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罗小鱼在屋子里徘徊了一会儿,主动走到周氏身边,与其搭讪:“婶子,剥玉米呢!”
“是呀!小姑娘,你今儿个去找你家亲戚吗?这附近几个村子没多少人,来来往往我都认识。你亲戚姓什么,叫什么,说出来,婶子帮你指指路。”
罗小鱼很为难,昨天深夜投宿,胡诌出一个找远房亲戚迷了路的烂借口,现在不走也不成了。尴尬地笑了几声:“婶子,我家的一大早出去就是为了问清这个事,现在才知道早就拐错了路,我亲戚根本不是这个地儿的人。不巧,我最近身子不太舒服,不想再赶远路,我们能不能在您这儿多住几天?”
乡下人性格淳朴,借住一个晚上倒罢了,想白吃白喝很多天,自然不乐意。她见周氏拉下了脸,连忙道:“婶子放心,我会付钱的。”
“钱?”
“是,婶子,您拿着,这是银票。”
周氏连得块银元都是稀罕事,哪里见过银票,狐疑地拿起薄薄的一层纸,透过阳光仔细瞧,上面斗大的字半个都不认识。
“小姑娘,这值多少钱啊?”
“拿到钱庄换能换十块大洋。”罗小鱼苦于身上没有别的财物,现在要用到零碎散钱的时候,后悔也来不及了。
周氏捂着心脏,叫唤:“哎呦喂!真有这么多啊,这不是发财了吗?”笑容满面道,“行行行,你们多留几天,想住多久住多久,别跟婶子客气。”
周氏兴奋地连屁股都坐不稳了,装模作样地剥了几下玉米,便趁人不注意,悄悄地溜出后门,去找田里干活的丈夫。
“当家的,当家的。”她拉着王二柱的手到了田埂头,“你快进城一趟,看看这张票子是不是那么值钱,能换十块大洋。”
“十块大洋?你不是在做梦吧?”
“我想也是,该不是唬人的吧!咱们也不认识个数,反正你现在进城找家钱庄问问就对了,要是真的能换,就换了出来,多买些米啊布的,大半年不愁吃穿了。”
“几个月都不去县城一趟,忙手忙脚的,怎么去?”
“隔壁王瘸子家今年刚养了一头驴,我去借了来,你就坐那个去,脚程能快不少。”
“田里的活怎么办?”
“啊呀,甭管那些了。你早些去,早些回来。”
王二柱一路骑驴赶到县城,发现城门口突然设了岗哨,领头的宪兵一遇到路过的年轻姑娘,就拦下来对着手上的什么画像看一眼,气氛无比严肃。心“咯哒”一跳,这在抓什么人啊,来的真不是时候。所幸,当兵的斜都没斜他一眼,就放行过去了。
县城里的钱庄他就认识一家“福源钱庄”,王二柱进去之后,直奔柜台,腆着脸笑嘻嘻道:“掌柜的,掌柜的。”
山羊胡须的老先生拨算盘拨得哗哗响,闻言没有抬头,理也不理。
王二柱不得已继续道:“掌柜的,您老看看俺手上的这张票子能换多少‘袁大头’?你全给换了吧。”
老先生终于有了兴趣,拈着两根手指接过来,正正老花眼镜,端详一会儿,脸色忽变,问道:“你这银票从哪儿来的?”
“甭管它从哪儿来的,就说说能换多少钱吧?”
老先生仔仔细细地将银票放好,敷衍一句:“我去问问老板,你先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