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桥，黄昏。
夕阳的余晖铺洒在桥底粼粼的水波上，杨柳垂在堤旁，因将迎来冬季，叶色枯败，树杆子光秃秃的。岸边行人两三，全都换上了厚重的马褂或外衣，来来去去。
罗小鱼穿着一件蓝色的布格子裙，外罩纯色的毛衣保暖，头发全都散了下来，懒懒地搭在两肩，有一侧别在耳后，略施粉黛。为了这次约会，她特意装扮成这幅女文青的模样，能使两人的画风不会显得太违和。
她已经提早出门了，岂料怀着雀跃的心情，到了月亮桥的树底下，那人早就焦急地等在那儿。许溭戴着高高的圆帽，身穿一件崭新的青皮缎马褂，不时掏出怀表看一眼时间，等到收回怀表的某刻，蓦然发现罗小鱼出现在桥上，心中一动，仿佛翻倒了一罐蜜糖，再也抑制不住喜悦，开怀笑了出来。
他笑得如此快乐，如此纯粹，好像记忆中另一个少年。
罗小鱼有些不好意思，抿一下唇角，低头向那人走过去。
“你，你在这里等很久了？”
“不久，不久。”许溭连忙摆手，又在傻兮兮地瞅着她笑。
真是一个呆子，怎么不夸她今天装扮地好看。罗小鱼暗自生恼，口中却道：“我们走吧！”
“啊？”
“你想好要带我去哪儿吗？”
“我……”
她就知道！罗小鱼嗔怪地瞪了手足无措的他一眼，对方却又偷偷地笑了一声：“带你去的地方，我当然已经想好了，我们先去下馆子，然后再去看戏。”
这次见面其实已经心照不宣，也不再用“罗小姐”、“许先生”等敬称，单你啊我的，使两人拉近了一大截。
“恩。”罗小鱼点点头，又开始有些不好意思，脸色微微发红。本以为他是个木讷的书生，只有他被刁弄的份儿，想不到在她面前也会开玩笑，耍滑头。
二人先去一家远近闻名的餐馆吃了晚饭，然后一前一后相携走向餐馆。他走在她的身边，靠得如此地近，她甚至能听到对方因为紧张而微微喘息的呼吸声，然后一根手指突然握住她的。罗小鱼头垂得更低，始终没有挣脱开，只是嘴角也显出了一点不自然。她并不是什么情窦初开的少女，甚至她都已经生下了孩子。或许也因为这层原因，他对她才没有那么多的谨慎和顾虑，便只像多年未见却突然相逢的老友，很多进展都发生地如此顺利而又理所当然。
许溭突然问道：“你，你平时都喜欢干什么？”
罗小鱼想到自己平时都在忙赚钱和带小孩，实在没有什么值得拿出来现在说道的，便含糊地回答：“我喜欢看小说。”
“什么小说？”
罗小鱼心想，她看的那些通俗小说他一个四书五经，学富五车的文士必定不会放在眼里，选择一个非常保险的答案：“红楼梦？”
果然，许溭起了兴趣，提一下自己的眼镜，看向她道：“原来你喜欢看红楼啊，那等下我们看的《西厢记》你必定也会有兴趣，戏里的有些台词我特别喜欢，特别是那句……”便开始长篇大论地掉书袋。
罗小鱼暗自好笑，和书生学古论今倒也不错，至少两人的脾气倒能凑合在一起，不觉得烦人。她和张季成在一起的时候，受各方面条件的限制，能约会的机会本来就不多。当三姨太太的日子里，陆昭南与她最多的交流便是床上的那些仪式。虽然他也曾带她看过除夕的烟花，爬山春游，但她在他面前向来拘谨，玩得不会特别尽兴。许溭就不一样了，他有文化，一旦说起自己擅长的东西就会滔滔不绝，而且三观与她也非常接近。罗小鱼心想，她一个独自抚养孩子的寡妇，若这样的追求者还要挑几分不满，那还真的是在找打了。
戏散后，许溭送她回家，这一路他的话题明显减少了。罗小鱼突兀地问了一个问题：“许先生，你为什么选择我？”
对方微笑，笑意在浅淡的月色中看得不甚分明：“看到你的第一眼，就仿佛已见过。”他择了一句红楼梦的“这个妹妹我见过”，似是想要迎合她的口味。毕竟，和佳人独行在夜巷中的确算一件诗情画意的事情。
罗小鱼摇头：“这个答案不好。见过又如何？你见过无数的人，那无数的人你岂非都见过？”
“哦？那我换一个。”许溭咳了咳嗓子，煞有其事，“因为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被你打动。下雨的那个傍晚，仿佛像从天而降的一次机会，又再次把你带到我的面前。现在，我什么都不想顾虑了，能和你一道走在月色下，便是对我最大的回报。”
罗小鱼在自家院门前站定，无波无澜地望着他：“可我爱着另一个人，你介意吗？那人为了我抛下一切，什么都不顾地来找我，虽然我们最后没能走到一起，他现在或许也已娶了别人，可我还是忘不了他。我甚至觉得和你见面，只是因为你与他有些相似。”
“我知道你有故事，但既然那些故事已经成为过去，就不要给自己太多的心理负担。即使你答应我只是因为从我身上看到别人的影子，那也是我心甘情愿的。”
许溭最后握了握她的手，道别：“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