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季的机场，比想象中要清冷。
整个大厅除了少数几个国内的航班入口外，其余几个航站楼进出的乘客却是寥寥无几。
也不知是不是年关将近的缘故，就连接送站的客车都少了好多。
偌大一个机场大厅，因此显得无比空旷。
我与何明坐在同一排位置，看着远处大屏幕上的航班信息滚动了好几遍后，我才好奇问道：“我们究竟去哪里啊？”
我以为以何明的性格，出门之前肯定早已拟定好了行程计划，甚至连机票都早已定好了，可没想到，他反而问起我来，“你想去哪儿？”
我吃了一惊，盯着他的脸，“何明，你不是认真的吧？”
何明一如既往地平静，他目光随着大屏幕数字跳动而缓缓游移：“国内还是国外？”
见他那一板一眼的模样，完全不像是在开玩笑，我却好一阵无语。
思忖良久，我讪讪一笑，“我还没出过国，没有办护照和签证，所以……”
何明不以为然地说：“国内也挺好。”
他拿出手机依照日期开始查询国内的航班，我凑了过去，和他饶有兴致地一起翻找起来。
“去北京怎么样？”大概是何明觉得飞往北京的航班比较多，今天容易买到机票吧，我想了想却摇摇头，“这个天气过去，太冷了。”
他点点头，“也是。”
“去上海？”
我却还是不太同意，虽然这些地方都很不错，但我却总觉得好像少了点什么。
何明眉头一蹙，似乎也很苦恼，独自斟酌了半天，最后他干脆把手机塞给我，“你来决定吧！”
看了一会儿，我就被那一堆花花绿绿的信息给搞得头晕，其实，我也没什么太好的主意，不过既然名义上是度蜜月，哪怕这蜜月是“婚前”，但也一定要有意义才行啊。
可究竟什么地方才算有意义呢？
思来想去，不止为何，我却忽然想到了夏天的那片海滩，点点回忆上涌，我竟发现自己对那个短暂夏天发生的一切，还念念不忘。
我放下手机，低喃道：“我们还是去看海吧！”
何明心思似乎并未放在这上面，听见我说话，他又问了一遍，“哪里？”
我靠在他肩上，回想着已过夏天的味道，思绪好像一下飘回了从前。
已然过去了两百多天的那个夜晚，那场暴雨如今还在我心里下个不停。
细细品味，雨点和闷雷，我竟还能听得如此清晰。
我还想再和你吃一次海鲜火锅，我还想再和你去那片海滩走一走，闻一闻海风的气味，我还想再看一次你穿新衣服的样子……
还想，你说爱我的时候……
我还想还想……还有很多想和你一起做的事情。
那一切，我竟还在偷偷怀念着！
我悄悄握紧他的手，这一下我终于有了主意，“何明，我想我知道该去哪儿了。”
他没有搭话，却在静静期待着我给出答案。
“我们去B市吧！”
这轻缓的一句，却让何明迷茫的目光逐渐有了一抹不一样的光彩。
我俩视线透过机场大厅宽阔的天窗瞭望出去。
天高云淡，一架飞机从两人头顶掠过，浅浅的航迹云将凋零冬季划分为了两边。
一边是过往，一边是现在！
一边是我，一边是他。
这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少了洒脱与随性，却多了惦记与怀念，我和他，将会带着现在去找过往……
依偎良久，他温热的唇突然降临在我额头，他轻轻点了一下。
这应该算是答应了吧！
我想。
……
飞机晚点了。
原本计划是四点半抵达B市，结果因为寒流影响，等我们下机之时，一看手表才知晚了整整一个多小时。
好在这边的气候要比家乡温和许多，就算是傍晚，也感受不到丝毫寒冷，我们推着行李走出机场时，夕阳斜晖，带着一股冬天不该有的暖意照在身上，让我说不出的舒服。
何明去与路边司机交谈之时，我则捧着一杯热饮坐在路边看行李。
这时，包里的手机冷不丁震动了两下，我几乎是条件反射拿了出来，尽管还没来得及去看，但我已隐隐猜到来电人是谁了。
打开一看，果不其然。
“萧毅然！”
看到是他的名字，我犹豫了一会儿，刚想接听何明便走到身前，“你在干什么？”
我悄悄摁了挂机键，摇摇头，“没事。”生恐萧毅然又打来，放回包里的时候，我还顺势关了机。
他应该不会有什么要紧的事吧，我暗暗揣测一阵，何明却已经动手开始搬运行李了，见此，我便抛开了那些疑惑，上去帮他的忙。
“你定好住处了？”把行李搬上出租车后，我刚坐进里侧便问道。
“海滨路有一套住房。”何明淡淡说：“之前买下，就一直空着。”
“有多远？交通会不会不太方便啊！”
对于我的种种疑问，何明却轻松一笑，“有一点。”
若非辗转一个多小时的车程，我真差点信了他所说的“有一点。”
这“一点”，足足远离了市区十多公里。
在近郊海岸，我远远望见一套独栋别墅伫立在沙滩附近，一条别致的木板桥架设在沙滩与别墅之间。
白色的房屋与蓝蓝的大海，像是一副随性的风景画，充满了自然应有的安宁协调。
待得开门走进，我才发现这栋别墅其实并不大。
上下两楼，装潢风格皆以简约为主，也不知何明有多久没来了，家具陈设已然铺了一层薄薄的灰。
看这样子，要想在这里住个安稳，怎么也得做一次大扫除了。
趁着何明还在检查屋内电器设施之时，我则忍不住好奇在家里参观起来。
厨房很大，客厅更大，不仅如此，在客厅之外还自带一个观景台，拉开落地窗，很轻易就能眺望到不远处的大海。
不明白为什么，尽管我是第一次来，但这套房子却让我有种难得的亲切感。
我走进二楼的主卧，拉开尘封已久的窗帘。
顿时，一股咸腥海风夹着一丝冰凉自落地窗拂面而来，窗外正对是宁静的海，极目眺望，几座零星岛屿坐落在大海深处，沙滩上有几只海鸥正在散步，海水卷起白色浪花，冲上海岸，又猛然退回。
真是极致美好的静谧！
我坐在大床上，缓缓闭上眼，任由海风将自己头发吹得乱糟糟的，独自感受着这难得的宁静。
我突然觉得，自己让何明来这里，真是来对了。
世界那么大，但这个地方却最值得我去怀念。
“咚咚！”我听到背后的门被人不轻不重地敲了两下，回头一看，才见何明靠在门上，不知他在干嘛，手里竟莫名其妙多了一把螺丝刀。
他用很平静地语气宣布了一件非常重大的事情，然后，我先前对这里产生的所有好感也因他这句话全都将至了冰点。
“家里冰箱没食物，许多电器也老化了……”
我吃了一惊，慌慌张张地说：“那意思就是，今晚得饿肚子了？”
“不出意外的话，是这样。”
听到这个消息，我难免有些沮丧，没想到，度蜜月如此浪漫的事，我俩却还在为是否能填饱肚子而担忧。
何明坐到我身边，“饿了？”
我刚想说不饿，就一顿而已好熬得很，结果肚子极不配合地咕咕叫了两下，于是，我不得不改口，微微红着脸：“是有点！”
“可这个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就算叫外卖，人家也送不来啊？”我知道他一定有办法，便把所有希望寄托在了何明身上，“何明，怎么办？”
他温柔地将我圈揽在怀里，却似笑非笑地责怪，“青青，我发现你好馋嘴啊！”
我反驳：“肚子饿了，想吃饭不是很正常的事吗？”说起这个，我才突然意识到，我好歹还是吃过了早餐和午饭，但何明却是一整天滴水未进。
要论饥饿的话，他应该比我更难受吧！
“你干嘛把房子买到这么偏僻的地方来，这下可好，好不容易过来一趟，却连温饱都成问题了。”
我本是随口一说，何明却定定看着我，目中一抹忧郁渐渐显露。
“很久以前，我父亲曾在这里度过了他最艰难的六年。”
我愣了愣，心中升起一丝惆怅，“对不起，我，我不知道……”
他捏了捏我的脸蛋，“我又没怪你，”然后他继续说着：“后来海岸拆迁，把原来那套老房子给拆了后，这块地就闲置下来了，四年前，我花钱把这里买下，才修了现在的别墅。”
不知是想到了某处，他长叹一口气，声音忽而低沉许多，“青青，如果不是你，我想我永远不会来这里。”
思忖许久，我头一次鼓起勇气问他：“何明，你能不能告诉我，何叔叔是个怎样的人啊？”
何明紧闭着嘴，“本来我是不愿提及他的……”
他整理了一下凌乱的情绪，娓娓道来，“我对他的记忆不多，他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
“我只记得，他的脾气不太好，而且喜欢酗酒，他与我母亲几乎没什么感情，十几年来一直形同陌路。”
“不过，他倒是出奇的疼爱我，在有限的生命里，他几乎是给了我想要的一切，直到临走的那天晚上，他仍然不忘我一直想要的礼物。”
然后他从胸前掏出了那支被岁月磨得闪闪发亮的钢笔。
“它陪在我身边，已有十六年了。”
我看着这支墨色纯朴的钢笔，一时觉得好不可思议。
十六年的光阴，四千多天的磨难，几乎全被这支小小的笔给写进了回忆里。
如此漫长的光景，便是记忆也该斑驳不堪了，可它却还能保持着当初崭新的模样。
我轻轻触摸着笔帽，这才发现，笔帽上早已留下了太多难以磨灭的痕迹。
“这些年，它的笔尖损坏了九次，笔帽松动过七次，笔身也坏了不下十次……”何明眉间微拢，往事不堪回首，他的声音里透出一股说不尽的疲惫：“它的每一次，我都记得。”
我还想再问，可何明却已用手指轻轻摁住了我的嘴，他沉着脸色，“到此为止，不许多问了。”
于是，我的种种好奇便随他的手指一并压了回去。
我们不再说话，四周全都安静下去，不知过了多久，夜幕落进微凉海风，在渐起的海雾里吹出一轮满月后，繁星也坠入了深不见底的大海……
我依偎在他怀里。
头一次知道，原来有时候，爱也可以这样细节……
看着这些——
我却更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