兜兜转转近半日。
直到下午两点多,我才算抵达了最后目的地,一个名为城口县的老城区,这一路问来,在汲取失败的经验后,这一次自然学乖了许多。
我不再傻乎乎地在茫茫人海之中去大海捞针,而是直接拦下了一辆出租车。
当司机问及地址时,我则老老实实把那张照片递给了对方。
看着司机大叔因为照片上的景物而愁眉不展,我也是暗中捏了一把冷汗。
虽然县城相对C市的地界要小很多,但我依然不能确定这个地方就一定在城口县,况且过去这么多年,天晓得这栋老楼,甚至老楼所在的街道如今变成了什么模样。
司机把照片还给我,却摇了摇头,操着一口浓重的地方口音说:“这个地头,没啥显眼的建筑,像这种楼房在城里多了去了,你让俺上哪儿去找?”
“而且早些年城建拆迁,这种老楼恐怕早就被拆了吧!”
虽然早有所料,但亲耳所闻这样的结论,我还是大失所望,捏着帆布包坐在副驾驶发呆,果然仅凭一张照片寻来,还是太过天真了吗?
一会儿后,我无奈向对方道谢,便心有不甘地伸手去拉车门。
我一只脚都踏出座位,那司机却还陷入自我沉思之中。
就在这时,他忽然叫住我,“小姑娘,别忙撒,我倒是记得有个地方和照片上有点相像,当然也只是像而已,至于是不是那就不太清楚了。”
他犹豫不决地问,“去不去?”
我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又一屁股坐了回去,当机立断,“去。”
如果这也找不到,恐怕我也该放弃了。
车子在城里七拐八拐,最终将我载到了县城近郊的一个老旧小区旁,隔着车窗我打量着周遭街道。
这附近的建筑多是上世纪余留的老旧民房,约五十米开外便见一个喧哗的菜市场,而在菜场之后,七八栋高低不一的红砖老楼便杂乱不堪地挤在一起。
我拿起照片对照着。
楼房还是一样的沧桑陈旧,只是没了那些乱糟糟的电线,路旁的电线杆也比照片上少了许多,道路似乎也宽阔了一些。
我没再犹豫,下车付钱之时,我特意多给了那位大叔五十块钱,算作答谢。
在大叔热情道别下,带着些许疑惑与忐忑,我走进了那条深邃的巷子。
这条巷子比我想象的还要深,内中错综复杂,像是迷宫一般,两侧皆是近乎发黑的红色砖墙,广袤的天空在这里变成了一条窄窄的细缝,
我在里头转了近一个小时,迷路折返数次,不负所望,终于找到了记忆中那栋老楼。
隔着一根贴满了小广告的电线杆,看到熟悉的楼道时,一种劫后余生的错觉如石头般朝我压来,我整个人都快要虚脱了。
我扶着墙壁,一步步蹒跚走到楼道前,询问着一位刚从楼梯口出来的老大爷,“请问您知道这里有一位女孩叫赵美晴的吗?”
老大爷都没细想,面无表情地摇摇头昂首阔步离开了。
我抬头遥望一眼破败的楼顶,最终一咬牙走了上去,开始挨家挨户地询问,哪怕只有一丝机会,我也不回放弃。
如今我已来了,我必须要有一个结果。
然而,事与愿违……
“赵美晴?没听过。”
“小姑娘,你找错地方了吧?这里哪儿有姓赵的女孩啊?”
“不好意思,我真不知道这里还有一个叫赵美晴的人,要不你去楼上几家问一问?”
“这个人……应该是在隔壁那条街吧,我好像见过,不太确定。”
“滚滚滚,老子不知道什么赵美晴!”
……
天色逐渐暗了,我双腿走得发软,一整天滴水未进的我,在爬到最后一楼终于脱力走不动,只好从楼道转角堆放的杂物中,取来一个布满灰尘的小凳子,顾不得干净与否,用纸巾随便擦了擦便颓然坐下。
尽管这一栋楼还有很多人家的门没有敲开,但我已经不想再去尝试,尝试越多,失望越大。
望着逐渐阴沉的天空,我就知道自己肯定找不到她了,即便不甘又怎样?即便担心又怎么样?
种种情绪,全被筋疲力尽后的阵阵苦笑,轻描淡写的一带而过。
点点细雨朦胧了老街,而这寂静则模糊了我的绝望。
这一条蜿蜒拥挤的楼梯里,却悄悄飘起一种空荡,它如外面的绵绵细雨,落在了地上,湿透了青瓦红砖,却冷进了心中。
几户人家终于亮起了灯,那一道从门缝透出的细微光线,将我的影子拉得老长,我不知道在这里坐了多久,直到夜幕完全降临,我才缓缓起身打算离开。
此时,手机响起,是何明打来的。
“吃饭了吗?”他磁性的嗓音带着几分担忧。
口干舌燥的我却扯起一抹笑意,“刚准备去吃。”
何明口吻忽然冷落下去,“你找到她了吗?”
我知道此行目的早晚会被他知晓,只是没想到会败露得这么快,我回头看向悠长阶梯,一阵冷意袭来,让我脑子清醒了许多,我老实交代:“没有!”
“这是必然的结果。”何明一副早有所料的语调,却难得没有教训我,而是沉吟道:“现在你闹也闹够了,该回家了吧?”
“才找一天而已……”
何明终于有些发怒,“是不是要把自己弄丢在那里,你才甘心?”他不再与我商榷,命令道:“无论如何,后天早上我要在车站看到你的人,不然,我就过来找你。”
说完他便挂了电话。
过去半晌,何明声声斥责还响彻在耳畔,而我知道,这一次自己失败了,败得彻底。
我用尽全力,可到头来却连自己都帮不了,当初怀揣着满腔期许,没有一点根据,仅凭自己的想象与那支离破碎的记忆,千辛万苦找来,最后却带着满心失望与落魄离去。
我忽然有点后悔当初的决定了。
我拉紧帆布包的背带,垂头丧气向下走去,正好见到一位穿着普通的瘦弱妇女,提着一口袋蔬菜瓜果手握扶梯,慢慢向上而来。
她身体似乎不太好,走到这一楼时,她蜡黄的面色已然泛起一阵不正常的红晕,走路也有些摇摇摆摆,几乎是两步喘一口粗气。
我与她擦肩而过时,她也只是与我淡淡的相看一眼,并没有作过多停留,便收回目光继续向上走去,而我此时也根本没心思去在乎一个陌生人如何。
可我脚步刚踩到最后一级阶梯,不知怎么,也许是最后一丝侥幸心作祟,尽管明知不会有奇迹出现,但我还是顿住脚步。
回头凝视着那道单薄身影!
她提着塑料袋在楼道里踽踽而行,那模样活像是在爬一座高不可攀的大山,见此一幕,我有些于心不忍。
踌躇片刻,我抬脚折返到她身边,轻声说:“阿姨,让我帮您提回去吧?”
妇女好奇打量着我,却温和微笑,“谢谢,不用了,我家就在这一楼。”
她挥开我的手,顺着走廊向左边走去,随即停在了那一只小凳子之前。妇女看了看那只凳子,叹了口气弯下腰将其放回了原位。
见我迟迟没有离开,妇女掏出钥匙的手便顿在半空,她狐疑万分地问:“怎么了?”
我脑子一热,想找点话题来缓解尴尬,脱口而出便道:“请问,你认识赵美晴吗?”
这个问题刚说出,我就后悔了。
对方还没告知,我便猜到了结果,没等妇女回答,我一只脚便已经迈出。
是时候回去了吧!
既然这里没有她的行踪,除非美晴自己出现,否则我是绝对不可能找到美晴的。
迫不得已,我早就不抱任何希望了。
失落也随着那一级一级的楼梯而愈发沉重,我的步子很轻,却仍旧感到有什么被踩碎了。
可没走几步,一道疑惑带着些许惊讶从身后传来。
“你和美晴是什么关系?”
起初我以为是自己饿昏了头听错了,可猛一转头却见那妇女正不可思议地盯着我。
突如其来的一幕,让我混乱了好久才回过神,下一刻,我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似的,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几步冲到她面前,慌不择路地告诉她:“我是美晴的朋友,我叫苏青青,前些日子听闻她失踪了,一时放心不下她,这才从家里赶来。”
妇女闻言,目中满是惊诧,她往后退了半步,愣愣打着招呼,“哦,我是美晴的妈妈,你叫我赵阿姨就行了。”
见她还在怀疑,我当即将那张照片摸出来,“赵阿姨,我想我们在很久之前应该是见过一面的。”
赵阿姨不着痕迹地瞥了照片一眼,那一抹犹豫终是逐渐化为笑意,她点点头,“我就觉得你看着眼熟,可我刚才就是想不起来,让你这一提醒,我好想有点印象……别傻站着了,外面下雨,先进屋再说吧。”
得知我的身份后,赵阿姨放下芥蒂,热情地将我请进了屋子。
“年三十那天,美晴的确是回来过一趟……”赵阿姨替我沏了壶热茶,她把杯子塞给我的时候,却没来由长长叹息,似是有苦难言。
她说:“美晴平时是不爱到我这里来的,逢年过节顶多也就打一个电话就完了,但今年她却急急忙忙地跑来,还说是过来探望我。
“以我对她的了解,我当下就知道,她肯定是出麻烦了,可美晴却死活不愿告诉我真相,得亏你主动找过来,否则我还得被她蒙在鼓里!”赵阿姨神色变得严厉,她拢了拢鬓间稀疏的发梢,问,“既然你是她朋友,肯定知道实情,麻烦你告诉阿姨,美晴到底怎么了?”
一想到她是畏罪潜逃,如今面对着她的母亲,我却支支吾吾半天说不清一句话。
赵阿姨越发不安,“到底出什么事了?”
我喝了一口热茶后,撒了一个不太完美地谎,“美晴她……她失恋了,心情不好所以丢下工作跑回来了。”
说完,在她咄咄逼人的目光下,我却心虚地垂下脑袋,略显慌乱的眼神落到那一杯茶水里,再也不敢吭声。
屋子有片刻的沉寂。
她错愕不已地看了我半天,那眼神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般,充满着惊奇,良久赵阿姨才结结巴巴地问,“我记得她喜欢的,不是那个,那个……姓何的男孩吗?你的意思是,姓何的把她给甩了?”
没来由的一个问题,让我脑袋一下大了,我啊了一声,傻傻摇头,“不,不是……”
“那就是美晴把姓何的给甩了?”
我更凌乱了。
我怎么都想不通,为什么偏要揪着何明不放呢?就算美晴当真失恋了,对象为何一定要是何明?可这说出去的话如泼出去的水,自然不可能收回。
事到如今,为了美晴的名声我也只能绞尽脑汁去圆场,“不是你想的那样,原因很复杂的啦……”
我都还没想好怎么解释,赵阿姨却一拍大腿,自圆其说,“我知道了。”
我被她这举动吓了一跳,“您知道什么了?”
赵阿姨站起身来,略有不满地道:“肯定是姓何的背着她搞外遇了。”
“不,这……”
“你不用说了,肯定是这样!”得知“真相”的赵阿姨开始为自家女儿打抱不平,“我早就和她说过,那个小子肯定不是什么好人,她偏偏不听,现在知道厉害了吧,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啊!”
“阿姨我就是过来人,我还不清楚这些男人的心思?”她越说越是愤怒,瞧那义愤填膺的憎恨模样,若是何明此刻在她面前,她恨不能将其撕成两半。
见赵阿姨又急又气,我却无可奈何地摇摇头。
心中却已然对远在千里之外的何明抱了一万个歉意。
我的男神没来由变成了渣男。
虽然只是误会一场,但这个误会实在荒唐得有些可笑。
不知道何明听到这些话,会做何感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