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章 后来(1)
夕颜阳光2018-12-25 22:026,098

  我从会所逃出来的时候,缠绵的雨丝还在不断下着,虽然雾色早已散去,但整条街却还是朦胧不清,我在这阵雨里不顾一切地往前一直跑啊跑。

  斜风裹挟阵阵冰冷在我脸上汇聚成了数不清的细小水流,滴进了我的衣衫领口,我浑身都湿透了,冷得发抖,也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可我不敢停下,我闷着头狂奔,耳朵似是失聪般只剩下呼呼声。

  我几乎是把平生所有精力都用上了,街上行人少得可怜,但我还是撞到了人,我听到几句难听的咒骂,不过刹那,我便将所有抛在了脑后。

  风里,雨里!

  无论多远,我都会想尽办法来见你。

  那一条路,我用余生走了很多遍。

  却总也不敢走完,因为我害怕,深处等待着我的只有尽头。

  那一条路,好长好长。

  仿佛永远也走不到尽头。

  不知跑了多久,声声嘈杂自远处传来,原本清冷的路口忽然热闹起来,几十辆车将道路塞得水泄不通,数之不尽的记者围高高举着话筒与摄像机,那阵势乱的简直像在打群架,他们自法院门口一直排到了外面的庭院,现场保安和警察正在极力维持着秩序。

  剩下的小段距离,我实在跑不动了,完全是扶着墙壁步履蹒跚地从汹涌人流中走去,我想要挤进去,可是这里的人太多了,各大报社的记者和企业公关们犹如一团惊了巢的蜜蜂,一百多人齐齐仰头张望着,说不出的疯狂。

  “麻烦让一让,请让一让,我有急事,真的很着急……”我奋力推了好几次,可人群却如一堵城墙,无论我怎么拼命地去挤,多么力竭地去喊,依然是巍然不动。

  没人理会如此落魄的我,所有人都只关心庭审的进展!

  不知道被倒推出来多少次,风吹过来让我越发觉得寒冷,浑身冻得直哆嗦,我抱紧僵硬的双臂不知该怎么办,后颈处受伤的部位此刻也再度酸胀起来,骨裂般的疼痛刺激着我脆弱神经。

  我脑袋又昏又沉,眼前乱糟糟的一幕也开始天旋地转,我觉得胸口好闷,而且还犯着恶心,扶着墙壁只想吐。

  但空荡荡的胃里什么也吐不出,我呕了两口清水,大喘着粗气,抬头望去,当见法院那肃穆端庄国徽下挂着一个巨大的石英钟。

  我辨认了好一阵才看清,十一点四十八!

  我知道,何明一定还在等我。

  他还在等我,我必须过去,我都已经来了,我不能在这里倒下,我不能……

  我咬牙撑起疲惫不堪的身躯,一手压着起伏剧烈的胸膛,慢慢朝人群再次腾挪过去。

  “青青,你要是再长高一些,长到这个位置就差不多不用别人替你打伞了。”

  “不用太高……就是这么一点点,一点点而已!”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会在此刻想起这些话,我从小就烦恼我过于娇小的身材,怎么也长不高,买衣服要最小号的,鞋子尺码要最小,明明都已是大人了,却还小得和小孩似的。

  这一回,我没在往人堆里扎,而是紧贴着墙沿,得益于我玲珑身段,让我能够穿插进缝隙之中,一步步地从中慢慢挤出来。

  推开挡在面前的最后一人,我终于看清楚脚下道路。

  我跌跌撞撞地走向法院,却被一名维护治安的警察给拦下:“听审席已经满了,你不能进去。”

  我虚弱无力地抓着他的手:“警察同志,我叫苏青青,我是今天的原告方证人,我必须出庭,求求你,快点让我进去吧!”

  说着,我又不安地抬头看向石英钟,还有七分钟。

  我隐约听到内庭处,正在宣讲着什么,不由急得变了脸色。

  那名警察迟疑片刻却找我要身份证:“你的身份证呢?”

  我在身上一阵乱摸这才想起,钱包和手机都让那群人给搜走了,我没有可以证明自己身份的东西,别无他法,我只能继续哀求:“警察同志,你可以进去询问在庭律师,或者其他知情人……”

  大概是见我不像说假话,这名警察才狐疑地道:“进来吧,先去签个到!”

  说着,他便带我到审办处拿出出庭人员名单,我心急火燎地签上名字,摁了手指印后,这才由一位书记员领着去了现场。

  “姓名?”

  “苏青青。”

  “年龄。”

  “二十五岁,一九九三年出生……”

  “你与原告方是什么关系?”

  “我在原告公司入职,职位是行政副总!”

  书记员拿着一份资料边走边核验我的身份,短暂的一路,却问了一大堆繁复的问题,还没等他问完,我俩便已到了法庭门口。

  他先进去通报了一声。

  随后我便听到审判长朗声道:“有请原告方证人出席!”

  我顾不及来打理自己的装束,深呼吸了两下,目光一定,脚步便朝着中庭走廊迈出。

  大厅的灯光很是强烈,高高悬挂在上,像是一轮刺眼的骄阳,照得我双目白茫茫一片,唯有那象征着正义天平的鲜红法徽定格在雪白墙壁中央,甚为显眼。

  在下面写着八个震慑人心的大字。

  “忠诚正义,秉公执法!”

  我虚晃的视线逐渐清晰了,这才看清现场一百多人的视线全都聚焦在自己身上,阵阵低沉哄闹落入我的耳中,所有人都在议论,所有人都带着好奇,所有人都在怀疑!

  路过第一排席位时,萧毅然那不可思议的眼神紧盯着我不放,他微张着嘴,脸上显不尽的慌乱惊恐。

  我低着头,不敢再看他。

  继续朝前走去,直到在众目睽睽下坐上了证人席!

  慕辰逸就坐在离我三米远的位置,他一边镜片反着白光,脸色平静如常,他看向我的眼珠似乎没有半分感情,他静静坐着,便如一头冷血的猛兽。

  即便是很微小的一个举动,也让人倍觉危机。

  可我现在已经不怕他了。

  我今天是来揭开他那张伪善面具的,我虽不代表正义,但却一定要为自己,为自己所爱的人讨回一个公道。

  我收回目光,暗中强迫自己冷静下去时,却发现旁边不远的何明正看着自己。

  何明靠在椅子上,与萧毅然不同,他看着我的眼神里,只有担忧和心疼,还有点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欣喜,他明明就在等我,明明和我一样,想见我想得快要发疯。

  可当我真正出现在这里后,我在他眼里却又似做错了事的小孩,他在责怪我为什么要来,为什么要这么奋不顾身!

  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

  他乌黑瞳孔流露出的温柔,让我觉得十分难过心酸,眼角涩涩的,我禁不住想要扑在他怀里大哭一场,哪怕哭死哭晕过去,也总好过这强忍的酸楚一百倍。

  他在这里等我,却不止在此等过我。

  他说得对,他等了我无数次,要是我能追上,我早就追上了。

  我悄悄地,轻轻地吸了吸鼻子,我流泪不愿意让他看见,僵硬地别过了头,随后我听到了他在轻声唤我:“青青!”

  声音满是焦躁,急得让人心碎。

  我想应该是何明看到了我后颈处的淤青,所以才这么着急吧。

  这时,审判长敲了敲法槌,要求我自报身份,然后让我陈述所知的事实经过,我如数照办,法庭安静极了。

  我说话的声音不大,但却清晰地回荡在每一个角落。

  我把早已拟好的证词一字不漏地背了一遍,这份证词内容其实并无什么特别注意的地方,无非是把我是怎么得到那份原件报告,以及是如何呈交给何明的经过完整流畅地告知出来罢了,另外还必须自证周以柔与慕辰逸私下的非法联系。

  这份证词的内容冗长繁杂,我说了五六分钟仍旧没有说完。

  脑袋越来越昏,嗓子眼也好像有块烙铁在里面,又疼又灼,我忍不住开始颤抖,一只手撑在木桌上,断断续续描述经过。

  所有人都凝神细听着。

  就在快要结束之时,一道无比洪亮的女声打断了我:“请等一等,审判长我要提问。”

  “被告方辩护人请说。”

  年轻的女律师起身拿起一份资料,以不容置疑地口吻质问我:“请问原告证人,你刚才口口声声说这份技术原件报告是你亲手交给何总的是吗?”

  我大拇指摁着太阳穴,点头道:“是!”

  “那么,我有两个问题要问。”

  “请问你将技术原件报告交给何总具体是在什么时候呢,另外,何总后来呈交给法院审验的报告你怎么证明就是你给他的那份?”

  我咬咬牙,不愧是大公司请来的精英律师,真是一针见血啊!

  我回忆着下雨的那天。

  我冲动去见了他,冲动和他说了对不起的那天。

  那个时候,我与他分开了多久?他似乎和我说了很多话,可我却什么都不记不起来了,唯有何明把我推到树上后,他清冽的目光满是悔意和眷念。

  明知这里不可能会漏雨,但我还是觉得通体冰冷。

  我坐在席位上,天花板好高,灯光好刺眼,我像是泡在了一潭深不见底的冻泉中,思维和血液都被冻结,我好难受……

  我听到现场再度哄闹起来。

  女律师大概是抓到了突破口,音量不由提高,近乎发难地责问:“请你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这边,明光的律师团队们见我没有开口证言,明显有些慌了。

  我狠狠掐了一下大腿,突来的疼痛让我从大脑清醒了一些,我开始努力思考有关那天的一切细节。

  想来想去,唯有两句话不断飘荡在耳边。

  “何明,你告诉我,你究竟是恨我,还是爱我?”

  “我现在最恨的是,我仍旧爱你。”

  我胸口很闷,却是忍不住想要大哭一场,我和他的点点滴滴,原来是如此让人椎心泣血。

  可是,这一切还没结束。

  我不断提醒自己,我终于想起来了。

  是啊,我和他经历的那些我怎么能够忘记?

  我抬起头目视着对方,平静地说:“尾页落款的日期是七月三日,我交给何明也是在这一天。”

  那个夏季刚刚来临的一天。

  女律师眼角挂着笑意,她又问:“你又如何证明呢?”

  “报告尾页有凯墨CEO顾城离的签名,这一点,只需找人核验一下笔迹就能清楚。”

  “七月三日?”女律师得意起来,仿佛胜利在望,她高举那份报告:“看清楚,经过我们调查,这份报告上面明明写的是七月六日。”

  为了证明真假,她还特意将其翻到了尾页,女律师继续追问:“你又怎么解释?”

  明光的律师们脸色彻底变了,萧毅然也挺直了脊背,目光复杂地看着我。

  所有人都在议论,现场闹得不可开交。

  “肃静,肃静!”

  审判长又敲了敲法槌,问我:“原告证人,是否会有记错时间的可能?”

  我知道,这是审判长在给我一次辩解的机会,我却坚定地摇摇头,一口咬死:“没错,就是今年的七月三日!”

  “为什么这么肯定?”

  “因为……”我转头望了一眼萧毅然,满脸愧疚,在他不可置信地眼神下,我如实答道:“那天是我主动去见何明的,就在他居住的小区外面。”

  我相信,这一点法院肯定事先做了调查,不可能会出错。

  果不其然,审判长结束了对我的质证。

  女律师却仍旧咄咄逼人,揪着七月六日这一条理由不放。

  我深吸了口气:“要解释这一点很简单。”

  “因为,你们调查出来的那份报告是假的!”

  全场彻底安静下去。

  随后哗然巨变!

  就连何明也是皱起眉头,显然连他也没有想到这里面还有这样一层关系,慕辰逸则是一下握紧了椅子把手,素来淡定的脸色彰显出了一丝慌乱,而萧毅然全身绷紧,然后如同泄了气的皮球瘫软在了椅内。

  女律师看了看那份文档,厉声道:“这不可能!”

  我对席下的曾波使了个眼色,曾波缓缓起身,这才从密封好的塑料袋中取出那封真正的原件报告。

  我松了口气,看来慕辰逸最后还是上当了!

  不久前的深夜,曾波给我来电,告知我有关开庭的细节,也正是在那时,我忽然意识到慕辰逸搞不好会想法子去窃取真正的原件报告。

  要是此物在公开之前落到了他们手里,必然会成为他推翻明光最有力的铁证。

  毕竟,这样一份绝密资料,两家公司不可能同时拥有!

  所以,我才临时让曾波去伪造了一份假的报告出来,说是造假,但里面的内容可一点都不假,除了时间对不上之外,两份文件几乎一模一样。

  要不然,他们也不会轻易上当。

  他们拿到假的报告,自然会把所有功夫都下在上面,以此为由,才能一举拿下明光的律师团队,至于真正的这一份,则由曾波秘密呈交到检察院做了公证!

  这一招声东击西打得慕辰逸措手不及!

  慕辰逸目光震动,四下张望,脸色越来越难看,显然他也终于发现了不对劲,可惜,现在才明白过来,已经晚了。

  刚刚淋过雨的我,忍不住咳嗽起来。

  我没有去看慕辰逸,没有再去看任何人,只是缓缓凑到话筒前,说道:“我的作证完了。”

  法庭上彻底闹开,底下众人窃窃私语,审判席的诸位法官也在交头接耳地议论着,过了好久,审判长才转头问着被告方辩护人:“原告证人的证词与证据匹配,请问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女律师脸色一下红了,然后又白了。

  捏着那份报告不知所措,若是她无法继续提问,那么慕辰逸与周以柔私通的罪名便能完美成立。

  最后,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被告律师难堪至极地坐了回去。

  后来的事情便如预料中的一样。

  我下席之后,法官便又传唤了周以柔上来作证,接着又是顾城离,但凡是与此事有关的人几乎都被喊了一遍。

  不出意外,所有不利的因素全都直指慕辰逸和盛浩公关。

  这极具戏剧性的突变,让现场听审的记者们彻底沸腾了,谁也不会想到,这桩几乎不可能平反的案件,却因为我这样一个无名小卒的出现而彻底扭转。

  天知道,明天各大新闻头条会如何报道今日所见所闻,我也不知自己究竟会被冠以什么奇怪的称号。

  我靠在走廊的墙上,听到庭中明光的辩护人还在做最后陈述总结,我一颗心渐渐地,渐渐地安稳下去。

  犹如潮水的疲惫让我连站立都难以办到,我只好顺着墙沿蹲着,我把脸埋进自己的臂弯,脸上真热,身上倒是冷得不得了。

  后颈处也是一会儿酸一会儿麻,我听到自己牙齿在格格打颤,鼻子呼出的气也是热热的,没过多久,鼻息堵住了,我只好用嘴来呼吸。

  脚步声靠近。

  我抬起头,见到周以柔在两名狱警的带领下走了过来,她手上依然带着冰冷的手铐,可此时,她却笑得异常甜美。

  她路过我身边,说:“谢谢你。”

  随后,便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了尽头。

  我终是太过软弱,我还是难过的哭了,只不过没有出声,四周静悄悄的,地板湿了一片,

  那一天,天是灰色的。

  窗外头的阳光却莫名刺眼起来,光斑透过棱形窗棂洒在地板,白茫茫地似雪,我蹲了太久,腿都蹲麻了,抓着光滑的墙垣,试了好几次却仍旧没能站起来。

  这时,一双有力却温暖的手掌扶着我肩膀,把我稳稳扶起。

  我视线被水雾模糊,看不清来人的面貌,但我却听得清他的声音。

  他愤怒责备:“青青,你还要怎样闹你才甘心?你早上告诉我你有事,原来就是这件事?”

  我抬起头想要说话,但嗓子疼得要命,张了半天嘴愣是发不出一点声音,无奈我只好微笑起来。

  然后,下一刻他就慌了:“你的手,怎么这么烫?你的后颈是怎么了……青青,青青……”

  我已然听不见了,脚下一软,冰冷渐渐向我袭来,黑暗笼罩着我,我跌入那阵温怀,一切无知无觉。

  我似乎来到了海边。

  海边的夏天不是很热,太阳也没有那么毒辣。

  我与何明沿着海滨路而来,我打起一把伞走在前面,而他就在我后面不紧不慢地跟着……

  “青青,再长高一些,长到这个位置就差不多不用别人替你打伞了。”

  “不用太高……就是这么一点点而已。”

  温热的海风掠过发梢。

  我又坐在了自行车上,我抱着他的腰,天好蓝,阳光好暖。

  “青青……我们再来一次。”

  我幸福得几乎落泪。

  要是能一直这样简单该多好啊。

  我多想一切重来。

  我多希望他还能再等等我,这一回,我发誓一定能追上他。

  我还想亲口告诉他。

  “我想回去,回到你身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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