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请问是苏青青女士吗?”
“是的,请问您是哪位?”
“我是脑外科的顾医生,就是上次给你做头部检查的那位……”对方顿了一下,说明了来意:“是这样的,我查了你以往的病史,你在今年七月份因为外部撞击,造成过轻微的脑震荡是吗?”
我还没来得及承认,他就接着往下说:“从上次检查的结果来看,由于你在恢复期间遭受了二次伤害,而且没能得到及时治疗,所以病情已经逐渐恶化了。”
他很认真地提醒我:“我建议你尽快做一次复查!”
我抿了抿嘴唇,不太确定地问:“已经……到什么程度了?”
安静片刻,他说:“继续拖延下去,你会留下终生难愈的后遗症。”
“什么意思?”我有些慌张。
“大概,你会因此忘记一些事情……”
中午时分,我乘车去了一趟人民医院,挂了脑外科的专家号之后,顺利找到了那位治疗我头痛的顾医生。
我把以往所有的病历药单等全部交了出去,顾医生伏在桌案上一张一张细细查看起来,良久他才转头问道:“头还痛吗?”
“有点……”我不太确定地说。
“有点?”顾医生挑了挑眉头,似乎不太相信。他摸出医用手电,对着我瞳孔照了两下,又问:“你的头痛药呢?还剩多少?”
他伸出一只手示意我把药瓶拿给他。
我扭捏了半天,才老老实实地把那只空瓶子给递了出去,随后他拿起空药瓶摇了摇,不可思议地问:“这才一个月不到,你就把止痛药吃完了?这可是整整半年的量,苏小姐,你不要命了吗?”
面对医生的质问,我无精打采地摇摇头。
“都病成这样了,你还说是有点?”他无奈地笑了起来:“真不知道该说你精神可嘉,还是忍耐力惊人。”
他迅速写了两张单子,然后放到我面前,“没什么好说的了,让你的家属过来签字吧,顺便让家人带你去做一个脑部CT。”
我没有去接住院单,而是坐在原地,久久不曾动弹。
顾医生皱起眉头,朝门外望了一眼,疑惑地问:“你是一个人来的吗?”
我轻轻点头。
“那就打电话吧,尽快,你的病不能再拖下去了。”
可我还是无动于衷,我垂着脑袋盯向地板,用着只有自己才能听清的声音说:“没人会来。”
顾医生一下没能听明白:“什么?”
我抬起头,勉强挤出一个微笑,颤抖着声音重复了一遍:“没人会来的。”
他怔了一怔,叹息道:“可你的病得治。”
“你还是像上次那样,给我开点芬必得吧。”
“你的病情已经不能吃那个了。”
“那就开一些其他的,不是还有好多治疗头痛的药吗……”
“苏小姐!”他猛地一下打断我的话,严肃又怜悯地看着我:“你病得非常严重。”
他不忍道:“住院吧,无论是谁,只要他肯来照顾你就好。”
“我,我知道了。”一想到某人,眼角的酸楚便惴惴欲下,我慌慌张张捡起桌上的几张单子和病历,逃也似地离开了房间。
刚走出没几步,顾医生大概是觉得不太放心,便又开门追出来,喊了一句:“一定不要忘了。”
走出医院,我却已无心再回家去,反正现在一个人,去哪里都一样,想起医生的嘱咐,我却极其无奈。
无论是谁。
可,能有谁呢?
我还能找到谁呢?
我本想让母亲过来,但转念一想,却又放弃了这个念头,要是让她知道我得了这种病,估计发疯的就不止我一个人了。
至于美晴,我更是一点打算都没有,毕竟,她和我早已不如当年,这么多年来,每次有什么麻烦都要去麻烦她。
就算她不介意,我也过意不去。
顺着一条街道走来,不知不觉就到了江边,正午的江水在阳光照耀下,奔涌向前,那些跳跃的波光,像是微微拂动的丝绦,水天极目处,凝出一股透明的薄雾来。
秋天的江风最是宜人,既不炎热,也不过分寒冷,一阵阵风习习扑来,带着隐隐约约的水雾,撩起我一缕发丝,衣角也轻轻飘舞着,我俯瞰过去,对岸江景竟早起了三分朦胧。
我拾级而下,坐在一块大石板上,看着远处车来车往,人潮如江似的汹涌,万物在动,唯独我似雕塑一般,麻木不仁。
我想,那一天,他大概也是这样看着这一切,可那时的他到底看见了什么呢?
不远处有一个老人在江边支杆垂钓,他带着一顶破旧的草帽,穿得也不怎么干净,但嘴里叼的那根烟杆却光华照人。
似乎是对垂钓的水位不太满意,一个小时内,他一连换了好几个地方,最后他那张小板凳摆在了离我几米远的江畔。
他站起来举起长长的鱼竿,抡圆了胳膊,才把浮标丢到了江中,这下老人眉眼一弯,心满意足的坐了下来。
静等了许久,见没有动静,老人也不着急,而是抖落了烟嘴里的烟灰,重新点上,深深吸了一口,他却忽然转头朝我搭话:“小姑娘,这么冷的天看什么呢?”
我微微惊了一下,连忙四处张望,“没什么,就是出来散散步而已。”
老人和蔼地笑道:“风景很不错吧!”
是很不错,虽然我也不是第一次路过了。
“像你这种年纪,还愿意停下脚步来看一看路边风景的女孩不多了,”他自顾自的喟叹一声,随后目光又望向天空,“你看,这儿多好啊,一年四季都是这么安静。”
我不太明白他到底想说什么,只能一个劲地在旁附和。
老人见我不怎么愿意答话,倒也没介意,他似乎早已习惯了这种独处一江的时光,一个人就能天南海北地闲聊起来。
他说自己有个孙女,现在还在外地读大学,他用手朝我比了两下,猜测自己的孙女应该比我要小一些。
早年,他孙女还在上小学的时候,他经常带着她到江边来,他专心致志地钓鱼,女孩就在旁边沙地里寻找螃蟹或者龙虾。
只要找到一个,他就会奖赏给孙女一颗好吃的水果糖。
也正是因此,老人和小女孩,总能在这里待上一个下午。
说到这儿,老人却叹了口气,他说:“一晃十年过去了,江景没变,这里的人却变了。”
过了不知多久,夕阳西斜。
隔岸的灯火也全都亮了起来,如同星空一般璀璨。
这时,老人的烟烬了,他望着茫茫烟波,终于收起了鱼竿,遗憾的是他一条鱼都没钓到,他在收网的时候,却对我说:“不好意思,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我帮着老人把所有的东西全都装进了一个小桶,我盯着那个空荡荡的水桶,一时出神。
老人却说:“没关系,我早就习惯了。”
我送他到楼梯口,老人才说:“谢谢你,谢谢你还愿意陪我这个孤老头子聊天。”
他露出慈祥的笑容,却自嘲起来:“人老了,不中用了。”
随后他从口袋里摸出两颗水果糖塞到我手里,他拍着我的手,心疼地说:“孩子,这个世界上还有好多好多的景色等待你去发现,人生一途,你能看到的,都是最美的。”
“别再让自己挨饿,也别再这么忧伤地看待这些风景。”
“人会悲伤,但美景不会。”
我目送着老人提着水桶,佝偻着脊背一步步消失在暮色之中。夜风大了,吹落了我的发箍,一头秀发顿时散乱开来,我剥开糖纸,放了一颗到嘴里。
是草莓的味道。
大风迷离了我的双眼,我一人站在江边,不断地揉着眼角溢出的泪水。
水果糖很甜,真的很甜,但眼泪却很咸!
我想,我永远也不会忘记。
那年,深秋暮色中,草莓糖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