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起的雾色中，远方街道仿佛刚从沉睡中苏醒过来，目之所及，全都在朦胧中化为了层层灰白。
而当那条宽阔大路逐渐裂分为一条狭窄的小径时，周遭的景色忽而就变得清晰可辨。
我朝车窗外看了又看，尽管心切不已。可我还是没敢让司机把我带到小区门口，而是选择在小区就近的老街下了车。
付完钱后，我便沿着这一条路缓步向那栋楼走去。
不知是不是临时起雾的缘故，一向喧闹的商店街也变得很是冷清，那些路灯在浓雾中闪烁不明，试图用黯淡的光芒做最后抵抗。
一阵微风挤进了本就狭窄的老街，让寒冷更甚，我仓促抬头瞭望了一眼。
老旧的单元楼房静静伫立在街道尽头，隐隐约约，像是一头沉默的兽，在阴沉的天空下，似有一种说不尽的孤寂刻上了排排砖墙。
曾经的那个家……我以为没变，这么一看，虽然只有一点点，但到底还是变了。
收回目光后，我双手揣在衣兜里，加快了脚步，凭着记忆拐进巷子，约莫十分钟，那扇进出了无数遍的铁门便出现在了眼前。
门口停放着十几辆汽车，就连一些自行车也随意乱塞进缝隙里，本就不大的停车位因此显得更是杂乱无章。
我仔细地找了好几遍。
什么颜色的车子都有，唯独没有那辆黑色路虎，我又不甘心地转头看向别处。
可惜，除了路旁两辆落满灰尘的面包车外，我再也没找到其他车子。
我顿时慌张起来，难道我的运气就真的这么差？他一个人在这里苦等了快二十天，偏偏我一来他就离开了？
一瞬间，我脑子里闪过许多念头，我想我是不是该就此折返，毕竟美晴还在病房里等我回去，或者我还是该进去看一看，就算他真的没来，至少这也是我曾经待过的地方。
暗中斗争了许久，我最终还是选择了后者。
我推铁门的时候，门卫室走出来一个精壮的中年男子，他似乎认识我，没等我开口，便主动替我开了门。
我一边向他道谢，一边朝小区内走去。
小区还是一如既往的宁静，路过所有的楼房都是似曾相识，我慢慢走来，这短暂的路途，却勾起了我无尽的怀念。
曾经，我也在这里留下过痕迹，可谁又能想到，那些以为不会过去的过往，如今却如风一样脆弱。
轻轻一吹，便不复存在了！
我回来了，可有些东西却回不来了。
转过花坛，单元楼便近在眼前，然而，当我目光从花坛上移开的瞬间，心脏却不由慢了半拍。
铁椅上，一道熟悉的身姿笼罩在浓重雾色里，影影绰绰，显得有些淡薄，就连影子也烙进了冰冷的地板，几近透明。
一动不动，安静如他。
见此，我心中一直悬着的那块大石头也总算悄然落了地。
他果然还是来了！
何明仰头凝望着灰蒙蒙的天空，目中映出的不知是云，还是雾，迷迷茫茫。
我悄悄读了半天，才认出，写满他眼里的，不是云，也不是雾。
而是，思念！
我出现得太过突然，竟连他都没有察觉。
而当我看清他的轮廓时，某种悸动了数日的情绪，终于不可收拾地涌了出来。
我心似针扎一般，一股疼痛在隐隐作祟，不轻不重，却刚好抑住我的呼吸。
我一步步接近他，最后缓缓蹲下身子，轻轻抱住了他的腰，这时，何明才从思绪里回过神来。
我把脸埋进他的胸口，感受着久违的温存，我万分不舍地说：“我想你了。”
微微吃惊之余，我觉察到他全身都放松了下去。
然而，他却平静地将目光从我脸上移开，好一阵失神，他才低声责备：“你还知道回来。”
我抱着这股温暖只顾着摇头，不愿再说，亦不肯放手，我只求它在延续多一点，哪怕多一分钟我也知足了。
这时，我听到一声清浅的叹息。
何明伸手摸了摸我的额头，随即一下拉起我坐在旁边，又敞开大衣把我纳入怀抱，我终于好受了一点。
在这温柔的举动下，他眼神却藏匿着一股愠怒。
他说：“你又生病了！”
“我……我没有。”忽然想起之前他的嘱咐，所以即便被他看出来了，我还是嘴倔地否认。
何明不再说话，目光也朝向天空，不知飘到了何处。
我看着他冰冷的侧脸，忧心忡忡地问：“你还在为那件事生气吗？”
他依旧不为所动，手却不自觉抱得更紧了。
见此，我却没来由难过起来，有些话在心里憋了很久，虽然我一直都想亲口告诉他，但当我真正看到他的时候，我却又不知该怎么去解释了。
思忖良久，我才无力地吐露出自己的心声。
“那件事，不是我做的……”
“我不在乎！”何明猛地转过头，神色一如既往地平静，可眼中却有一抹悸动在悄悄敲打着他。
“我全都不在乎。”他不甘重复了一遍，他似在忍受着什么，眉头缓缓地，缓缓地凝在了一起。
“那你为什么不肯听我解释？”不知为何，这一刻，在看到他那双灼热的目光时，我竟然略觉不安。
他伸出手轻轻抚摸着我的脸颊，手心里的温热在我脸上不断游走。
何明鼻尖触着我，他痛心疾首地说：“你总是这么自私，一而再，再而三，青青，你真的有为我想过吗？”
闻言，我既不服气也不明白，“我哪里自私了？”
“你哪里都自私。”他蛮横地打断我，声音也不由提高好多。
我隐隐觉得，这次他好像是真的生气了，可如果不是因为招标案的事情，那又是因为什么呢？
我越想却越难懂。
“何明，如果是因为慕辰逸的话，我向你道歉，这只是一场误会，我也从没想过，他会是那样一个人，我没听你的劝，是我的错……”
我还想再说，何明却摇摇头，眼里却闪过一丝失望，“你还是没明白。”
这一下，我彻底沉默了。
他忽而问我：“这些天，你跑到哪里去了？”
我老实回答：“我租了一套房子，就在华景路十六号……”
“华景路！”他难过至极地重复着地名，下一刻，却凑到我耳畔，“我问你最后一遍，你还是要选择离开吗？”
那隐忍之下的无奈，让我感到阵阵心惊。
我鼓起勇气说：“如果，如果我说不是，你会带我一起走吗？”
何明愣了愣，手上一松，他微笑起来。
“不会。”
“何明……”我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连忙伸手抓紧他，然而，何明却还是松开了手。
明明我与他只一个呼吸的距离，他那微笑便近在咫尺，但为何，却让我生出一种远在天边的错觉来？
如果他真的在等我，为什么又不带我一起走？
他站起身来，挺拔的身姿背对着我，寒风吹得他衣角乱摆，驻足片刻，他像是完成了某样心愿一般，整个人彻底松懈了下去。
见他果真要走，我忙不迭喊道，“既然你等的人是我，为何现在又要独自离去？”
何明头也不回地说：“我等的是你，却不止是你。”
“青青，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不明白！”
我着急地大喊起来，“我不明白。”
无论我在背后如何难过焦急，何明也不愿再待下去了，他脚步一抬，身影沿着小路渐行渐远。
我慌忙伸出手去抓，却徒劳落了个空。
独自思忖了一会儿，我终是对他难以割舍，他背负了什么我确实无法知晓。
我也只是舍不得，仅仅是舍不得而已。
于是，头一次我放开了脚步追了出去。
眼前的雾色好浓。
我几乎分辨不清眼前的道路，我跑了不知多远，那道身影再度出现在不远处。
他似乎听见了我的喘气声，猛地回头，我却惘然不顾撞进他怀里。
“青青……”何明吃了一惊，身子僵在原地好久，他也没有拥我入怀，只是痴痴的看着我，不知在想些什么。
不过，没关系。
他不愿带我走，也没关系。
我努力踮起脚尖，双手勾着他的脖子，可对我而言，他实在太高了，即便我拼了命地想要靠近他，却还是差了那么一点。
这时，何明微微弯下腰，我才触摸到了他的脸庞。
随后，我深深吻在了他的侧脸之上，他那股淡淡的桔梗花香又悄然缭绕在鼻息间。
我轻轻地说：“没关系。”
我松开他的一刹那，却感到脸上有两行冰凉划过，我仔细辨别了一刻，才知道。
这一次，不是我的，而是他的！
他终于决绝地转身离去。
那道逐渐被雾淹没的背影——我凝望了不知多久，突然鼻翼上落下一颗水珠，沁凉似冰，然后又是一颗，两颗，三颗……
下雨了。
风也更大了。
可，浓浓的风雨却怎么也吹不散这更浓的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