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热夏天里吃着热腾腾的火锅,应该就是这个时节最具气氛的一件事了。
这家店的菜品份量都很足,我俩随便点了几样菜,就能满满的煮上一锅,一边闻着海鲜特有的鲜香气味,一边吃着鲜美的蟹肉,真的没有比这更让人舒服的事情了。
明明跟着萧毅然吃了那么多的美味佳肴,可我唯独对这样一锅普通的海鲜火锅情有独钟,这要是放在常人眼里,肯定会把我当成一个怪胎吧。
何明替我剥了好几只大闸蟹,我沾着酱油吃得热火朝天,他笑着问我:“怎么样?”
我在心里仔细对比了与萧毅然一起吃到的那些高级料理后,果断回答:“还是这个更符合我的胃口。”
他突然抽出一张餐巾纸,放在桌面上铺平,然后很认真地叠成了一个小小的千纸鹤,他递到我面前说:“你还记不记得,毕业那年系里组织毕业晚会,我跟你叠了整整两个晚上的千纸鹤。”
我接过他手里的千纸鹤,反复细看了两遍才恍然想起来。
当时在毕业讨论会上提到晚会背景台的布置,我们辅导员就提议用千纸鹤来做舞台的装饰,这个点子得到了很多同学的赞扬。
不过,临近毕业,大家忙着考研,准备晋升事业单位,或者要办理出国留学的手续等等……所以,当辅导员问及谁愿意来帮这个忙的时候,大家都是躲躲闪闪,避让不及。
眼看点子落空,我自告奋勇地举手表决了。
我至今都想不明白,为什么当时我会举手,也许只是一时的心血来潮,又也许是不舍四年同窗,就想在最后不留遗憾吧!
总之,这件重任毫不意外地落在了我的肩上。
我本以为折千纸鹤这样的小事应该难不倒我,但辅导员带我去看了需要布置的地方之后,我有些绝望。
学校礼堂的背景墙足有七八米高,五六米宽,辅导员笑着对我说,没必要全部挂上,只需用千纸鹤把墙壁边缘绕一圈就行了。
我粗略估计了一下,以这个高度,最少也要两三千只纸鹤才勉强算够。
于是,在距离晚会不到一周的时间里,每天晚上,我都会强拉着美晴“加班。”坚持了几天之后,美晴实在是受不了了,她在没经过我同意的情况下,居然转头就打电话给了何明,还义正言辞的说是替我找帮手。
最后,连严成也不请自来了。
我们四个人用了八天的时间,叠了近五千只纸鹤,远远超出了辅导员要求的数量。晚会前一天,当我提着几个超大的塑料袋出现在办公室时,几乎所有女导师都尖叫出来了。
那一次,毕业典礼举行得非常顺利。
一年之后的一次同学聚会,很多校友都说,去年舞台布景真的是非常漂亮,有人甚至还在好奇,那么多的千纸鹤到底去哪里弄来的?
我和美晴听到这些不明所以的赞美,心中自然是得意了好一阵子。
因为体质问题,我从小就不怎么喜欢夏季,在最炎热的季节里,我总是祈祷着夏天快点结束,秋天快点到来。
何明比我大上一届,在我毕业的时候,他早就离开学校了,所以当初美晴打电话让他一个毕业生过来帮忙的时候,这让我很是过意不去。
我一度以为他会拒绝美晴的邀请,但当他出现在校门口的那一刻,我顿时觉得这个夏天是最美好的季节。
我还记得,那天傍晚,何明帮我折完了最后一只纸鹤后,为表答谢,我破费请他去小吃街吃了一碗凉米线。
事后,我与他坐在校外一颗大树下乘凉,天气闷热得要命,好不容易吹拂过来的一丝风也是烫呼呼的。
何明拉了拉领口,说:“好热!”
我也学着他的动作,“真的很热!”
好多细节我都记不太明了,可我唯独还清楚的是,我与他坐在树下的那个夏天,真的是非常非常漫长啊!
何明盯着纸鹤问我:“你还记得自己叠了多少只吗?”
我皱眉想了好久还是无奈地摇摇头,“这都过去好几年,早就忘了。”
“一千三百一十三!”他突然说出一个数字,让我蓦地一愣,“加上你手里的这只,正好是一千三百一十四。”
他抬起头深深的看着我,眼眸似有一粒微光,他轻柔的说:“我倒现在还记得呢。”
不知为何,我心底似有什么东西轻轻颤动了一下,我用手指摩挲着纸鹤,一时神色恍惚,他的笑容近在咫尺,我眼底却有迷茫的水雾。
火锅蒸腾的雾气上涌,我感到脸上热乎乎的,连耳根都有些发烫,我忍不住颤声问:“这一只纸鹤,你等了多少年?”
“八年零两个月。”他伸手过来轻轻摸着我的额头,轻柔地像是在抚摸一片羽毛。
这轻柔的动作,却像是一把刀狠狠戳进了我的心里。
我缓缓低下头,沉默了半晌,最后却只能不争气地道歉:“对不起,我不知道,真的对不起……”
我要是知道,就不会做出那么多的错事,我要是知道,就不会错过这整整八年。
我要是知道……
我多想让他知道,其实我是这样爱他,我是这样地爱着他……
“我现在还来得及收下吗?”时隔八年,一个简单的纸鹤如今也变得如此沉重,尽管我已经明白,自己早已没有资格得到他的任何东西,但我终究没有勇气放下。
放弃过去,放弃自己,放弃关于他的所有。
何明嘴角渐渐沉下去。
雾气几乎笼罩了他半张脸,店里这么嘈杂,那句话我却听得清清楚楚。
他说:“一辈子!”
……
也许美晴说得没错,有时候我的确幸运得不太像话。
有这么一个人愿意用一辈子来做答案,一辈子多么漫长,一生又有多沉重,这些我从没想过,我只知道,这一刻我只想握着他的手,走过璀璨星光的夜空,走过繁华喧嚣的街景,然后走进我的梦里。
最后,我坐在车上,对他说:“今晚,我大概不会再失眠了。”
他心疼地说:“天色晚了,回去早点休息。”他一拨方向盘就要调转车头,我却一下拉住了他的衣袖,“何明,我不想回去。”
我祈求着他:“你多陪陪我,好不好?”
何明手指敲打着方向盘,斟酌了片刻,他点头同意:“好!”
于是,车子向着另外一个地方而去。
我揣着衣兜里的那个纸鹤,心头终于安定下来。
这一次,何明直接带我去了他的住处,我本以为他和我一样是住在某个酒店内,可他却告诉我,自己只是在西郊租了一套普通套房而已,并没有去找什么酒店宾馆。
我跟着过去一看,才发现这是一间一室一厅的房子,屋里的陈设极其简单,除了一张老旧茶几和沙发外,我找不到什么像样的家具。比起萧毅然给我订的星级酒店,何明住的地方无疑有些寒酸了。
不过,屋子收拾得倒是非常干净,我知道,这是何明的一贯作风。
他拿起摆在茶几上的几本书后,又去泡了一壶茶,说:“没有咖啡,只有荞麦茶。”
我摆摆手:“这么热的天,还喝什么咖啡啊!”
听我这么一说,何明果断关上了客厅的窗户,然后打开了空调,他坐在我身边,却一语不发。
四周安静得出奇,只有那壁挂空调还在嗡嗡响着,偶尔还能听到窗外的蝉鸣。
我捧着凉茶,喝了两口,却感到不太自在,我试图找些话题,想了半天却发现没什么可讲的。
我说:“我打算回去了。”
何明问:“什么时候?”
“大概……就这两天吧,我走了,你这边不要紧吗?”
这话刚问出去,我就开始后悔。毕竟,我留在这里,没有帮到他多大的忙,反而是给他添了不少麻烦。
何明叹了口气,“回去也好。”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起身走到卧室取来一个档案袋说:“对了,你正好把这些资料拿回公司的技术部去,叫你手下的那些工程师核对一下附件,要是没有问题,你盖个章递交到档案室就行了。”
我默默接过那一叠文件,欲言又止。
何明又问我:“还有,你住院的时候,我安排给你的课题,你解得怎么样了?”
“已经弄完了,但是……我不知道效果怎么样。”我忐忑不安地绞起手指,何明见此,他却温和的笑道:“没关系,我替你检查,有什么不懂我可以教你。”
我从包里拿出那份报告递给他,何明一边仔细翻看着一边找笔批阅起来,我静静看了他好一会儿,忽然伸出一只手,说:“车钥匙能不能给我一下?”
何明头也不抬,从裤兜里摸出钥匙放在桌上,我拿起来就要往外面跑,他这才喊道:“等等,你干什么?”
我回头神秘地一笑:“何明,你答应我一件事好不好?”
“什么事?”何明疑惑地皱起眉头。
我说:“你一定,一定要好好爱护它,就像你爱护我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