宾利车刚刚起步,还没驶出停车场便让陡然窜出的一个人影给拦下了。透过挡风玻璃,我俩便见那人从薄雾中迅速走近。
他走到萧毅然的这边,俯下身子,轻轻敲了敲车窗。
萧毅然降下窗户,我这才看清对方的面容,可没想到,拦车的人居然会是郑经理!
他对着萧毅然恭敬地笑着,“萧总,能不能给我几分钟时间,我想和苏小姐谈一谈!”然后,郑经理朝我歉意地点了点头。
看他畏首畏脚的样子,哪里还有半点经理的风范,若是不知情的人在此,还以为我才是他的上司呢!
经过刚才那些事,此刻再度见到郑经理,萧毅然的脸色明显不太好看,他淡淡瞄了我两眼,漫不经心地对郑经理说,“有什么好谈的?”
郑经理摸着后脑勺,腰身压得更低,“萧总,是这样的……”他附在萧毅然耳边低声说了两句,不晓得他是谈到了什么,竟让萧毅然紧锁的眉头微微舒缓开来。
随后,他解开安全带,连车钥匙都没拔,命令我,“你就待在车里,我马上回来。”
丢下此话,萧毅然便下了车。
郑经理对我打了个招呼后,便和萧毅然走到远处,认真攀谈起来。
看上去,郑经理显得有些焦急,一边费力解释,一边还用手在不停的比划,而身旁的萧毅然则双手环胸,捏着下巴,陷入沉思之中。
见此,我就知道这次工作肯定完蛋了,就算郑经理解释通了又能怎么样?以萧毅然的脾气,没找他麻烦就已经算得上仁至义尽了。
没过多久,萧毅然便回到车上,可奇怪的是,他并未立马发动汽车,而郑经理也满面笑容的站在远处,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他手指在方向盘敲了两下,突然说了一句让我感到十分意外的话,“我知道,无论我怎么劝你,你都不会听的,既然这样,那我倒要听听你的意见。”
“什么意思?”我充满狐疑的眼神恰好被他捕捉了去,萧毅然淡淡开口,“你是想继续留在这里,还是就此离开?”
我大惊失色之下,差点咬到了舌头,这可不像是萧毅然的作风啊,我瞥了他一眼,“萧毅然,你没事吧!”
萧毅然的目光忽而变得悠远起来,似是随回忆飘到了某处,他说:“那天在书房的谈话你应该也听到了,我逼过你,但是没用,你的固执超出了我的想象。”
他无奈地摇头,“我不奢求其他了,只要你高兴就行了。”
忽闻他的肺腑之言,我却百感交集,我眼神复杂地看着他,“我只是……不想麻烦你们罢了。”
见他没有开口,我兀自喟叹道,“我是不是很蠢?”
“不是蠢,而是非常蠢!”萧毅然毫不留情的打击着我脆弱的自信心,然而,下一刻他话锋却猛转,“如果你不蠢,你不这么固执,你也就不是苏青青了。”
我转头才发现萧毅然包含太多情绪的眼眸,在空中好似化成了一圈无形的线,将我一层层裹挟起来,让我有些不知所措。
而他却像是站在了悬崖边上一般,茫然与无奈,布满了他五官的每一个角落。
我听到他恨铁不成钢的说,“世界上女孩那么多,为何就你蠢得如此特立独行?”
我有些气愤,“世界上女孩那么多,为何你就要偏偏喜欢这么蠢的我?你岂不是更蠢?”
“我明白了……”
“你又明白什么了?”
说这话之时,萧毅然的手已然伸了过来,他取下我松松垮垮的围巾,又细心地顺着我脖子绕了两圈,这才凑近。
然后,那股淡淡松木香气伴随着他低哑的嗓音送了过来。
“果然,还是你更蠢一些!”
……
最终,我还是执拗地下了车。
虽然我也不太想继续在这里干下去,但如果不做,短时间内,我又能到哪里去弄钱呢?
如今一想起当日在萧家书房外偷听到的那些话,我心头就堵得慌。
假如我如他所愿去了凯墨,说不定就真的是一去不回了,或许等到多年回首,我余下的人生里,恐怕就只剩下唏嘘与悔恨!
我不接受,不是我不领情,而是迫于现实,我无法接受。
“如果不曾见过光明,我本可以忍受黑暗。”
如果此生不曾遇到过你,我也可以忍受一切!
要怪的话,就怪我自己太容易心软了。
目送着萧毅然的车驶向了远方后,我才略微松了口气。
这时,郑经理走上前来,“抱歉,苏小姐还特意让您留下来。”
我微微一笑,“没关系,”
见他神情有些许难堪,说话的语调也不由客气了许多,反倒让我有些不太适应,我说,“郑经理,其实你不用太过拘束,我还没辞职,你就还是我的上司,不是吗?”
闻言,郑经理怔了怔,随后爽朗笑开,“苏小姐,真是善解人意,我们到办公室再说吧。”
我点了点头,随他的脚步而去。
几分钟后,郑经理把一杯热咖啡塞到我手里,这才坐到我对面,不知他在想些什么,一时沉思难言。
我放下杯子,说,“对不起,这次事件我也有部分责任,毕竟,当初你也劝过我了,如果不是我一意孤行的话,也不会给你们添这么多的麻烦!”
郑经理吓了一跳,连忙站起来,诚惶诚恐地摆手,“不不不,这一切都是我没处理好,你当时也应该听见了,我打电话叫杨姐拿的是接待贵宾用的礼服,不是你穿的那件戏服!”
我瞪圆了眼睛,吃惊道,“那是……戏服?”
如今事实摆在眼前,他也不好在隐瞒下去了,当即厚着脸皮承认,“没错,那就是戏服。”
我恍然大悟,我就说那条裙子怎么会如此单薄?以郑经理的为人,应该不会在这方面来故意刁难我才对。
况且,看得出来,郑经理对接待外宾这件事非常重视,他就是再傻,也不会拿此事来开玩笑吧!
不然,他是怎么坐上天娱公司的外务经理这个位置的?
郑经理一口气吐露了实情,“怪只怪我当时没说清楚,我看你长得太娇小了,便特意嘱咐杨姐拿最小号的一款,我以为她能理解,可没想到,她竟以为我是让她拿那件最小的戏服。”
“等你换完衣服之后,再次见到,人家贵宾已经到了现场,那个时候,我怎么敢让你这个唯一的接待人员临时退场?”
“我想着他们一伙人也待不了多久,而且你和梅太太又是在暖室内,应该不会冷得太厉害,所以……”
“所以,你就硬着头皮什么都没说?”我接过了他的话,将其缘由彻底补充完整。
郑经理拍着额头,一个劲的道歉,“这是我工作上的失误,也是杨姐的失误,她明知这种天气不适合穿这身衣服,但她还是强迫了你,她理应受罚!”
说着,郑经理站直了身子,整个人弯成了九十度,“对不起,我代天娱现场几位负责人向你和萧总郑重道歉!”
搞了半天,全是误会!
我松了口气,“好了,好了,郑经理你说得太严重了,我没关系的。”
除开郑经理等人的责任,果然最可恶的还是那个梅文花和孙克群了。
要不是那个孙克群一时色心大起,就算我穿那件戏服也不至于惹出这么大的乱子来。
至于梅文花,她还真是没多少文化!
常言道,人以群分,物以类聚,那对极品夫妻所做出的行为,当真是完美诠释了这名言!
如此一想,萧毅然以权势打压对方,倒也不算太过分。
正当我胡思乱想之际,郑经理又试探性地问,“苏小姐,斗胆问一句,你还想继续在这儿干吗?”
“啊?”
“你不要误会,我没有任何强迫你的意思……只不过出了这等事,我想借此弥补我的过失而已,还希望苏小姐你能给我一个将功赎过的机会。”
他期盼地看着我。
我倒也不是不能理解他的想法,毕竟,作为公司中层管理人之一,威信与诚信是最重要的两样东西。
威信好管理下属,诚信好应付上司!
而如今萧毅然当庭一闹,不仅扫了他的颜面,更是直接贬低了他的工作价值,若他无法妥善处理,恐怕以后他在公司的日子不会太好过。
我想了想,答应下来。
“苏小姐,你真是一位善良的天使!”他激动得满脸通红,对我更是大加赞赏。
我尴尬笑了笑,很快将其揭过,我问,“我还继续做前台接待吗?”
“不不,这可不行,我好不容易说服萧总,要是再让他得知,我可能就真得辞职走人了。”他低头沉思许久,“苏小姐,你既是硕士毕业,干脆就去办公室做宣发吧!”
我皱起眉头,“就只是宣发,会不会太简单啦?”
“不会,实际上,临近演出,宣发这一块儿正好缺个人手,我明天单独给你安排一个办公室,好方便你工作!”
看郑经理说得脸红脖子粗,一时之间,我还真不好意思拒绝,便腼腆地点点头,“谢谢。”
“另外,等到演出结束,你的工资我给你直接翻上一倍!”
我还没承认,他恐我不同意,又连忙宽慰,“放心,咱们公司做宣发的人,工资可比杂工高多了!”
我深吸一口气,不再坚持,“一切就听你安排吧!”
坐了小会儿,我又想起方才萧毅然在车内的那些话,趁着郑经理还在抽屉里翻找我填写的那份纸质责任书时,我便问他,“你能不能告诉我,刚才萧毅然在外面都和你谈了些什么?”
以我所想,萧毅然多半是把我俩的关系告诉给了对方,否则,郑经理怎么会突然变得如此客气?
哪料,郑经理回头淡淡一笑,“没什么,他告诉我,说你是凯墨的前任技术总监,曾是他的得力干将,他怎么能允许自己前任员工沦落到这种地步?传出去,对他公司的名声也不好听,对吧!”
我木讷坐在沙发上,脑子嗡地一下大了!
我不可置信地问:“他是这么和你说的?”
“是啊!”郑经理的神情看上去不像是在说谎,可他又觉得有哪里不对,“苏小姐,你真的是凯墨退位的技术总监吗?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总觉得,萧总对你好像很不一般啊!”
我吞了口唾沫,暗地里却为自己捏了把冷汗。
难怪萧毅然那混蛋突然肯放我离开,原来是留了这么一手,不愧为凯墨CEO,大脑结构跟我这种常人完全不一样!
如此一来,无论我选择去还是留,都不会有什么后顾之忧了,甚至,以后我单独出去找工作,也不至于如眼下这般困难。
毕竟,凯墨一个内部普通员工外面不少公司都抢着招收,何况是刚刚退位下来的技术总监?
虽然我确确实实是任职过技术总监,但问题在于,我自己告知出去,和他一个总裁告知出去,意义完全不同。
而且,凯墨还是此次演出所有赞助商中,出资最多的一个!
可想而知,这事儿一旦传到天娱公司高层,将会引起何等震动。
前思后想一番,我心里最后一点顾虑也被彻底打消,我捏了捏拳头,有了底气后声音也不由大了许多。
“郑经理,接下来的几天,还请多多指教了!”
郑经理见我突然变得爽快起来,还有些摸不着头脑,他愣愣地答:“多多指教!”
瞧着对方疑惑难解的模样,我却忍不住扑哧笑开。
“苏小姐?你没事吧?”
“没事!”
“真的没事吗?”
“真没事!”
“那……明天见。”
“嗯,明天见。”
……
我走出办公室,来到依旧杂乱冷清的会场,却是不住叹气。
萧毅然,我一直以为你是个混蛋,现在我才知道自己想错了。
因为你比混蛋还要混蛋,简直是个十恶不赦的大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