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嫣一旋身子,掩帐而躲。只见一排巡逻的帮众弟子提着马灯,扛着枪棍,在廊下徐徐走过。
霍三爷翻了个身,恰好掀开了一半锦缎流苏床帘,紫檀床头下,幽幽折射出一丝光芒,摄人眼球。
平嫣蹙眼望去,见檀木里嵌出一块铜金钢板,正是保险箱一角,不禁暗叹霍三爷的狡猾。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她心中一喜,完全没注意到南窗外被捅出缝隙的一手指圈大小的窗纸外那双黑黝黝,闪动着的一双骤然眯紧的黑眸。
她佝身上前,蹲下身子,掏出密钥。这把精细小巧的齿轮钥匙是提前找手艺精湛的师傅锻造好的。因为保险箱钥匙一般独一无二,零件精密,更何况是锁放青运帮密件的保险箱。为求万无一失,羽衣临下葬前,平嫣悄悄拿刀子剜掉了她腕上那一片烙刻钥匙的皮肤。
柳叶粗细的密钥对准锁孔,被一厘厘吞进,轻轻扭转,只听得空气中爆出一丝金属脆音,箱子开了。
她提着锁链,轻轻拉开,只见箱子里密密麻麻垒了一叠密件。凑着月光,翻翻找找,终于在一个档案袋里找出了那份富春居股份转让协议。
平嫣抑制不住心中激动,将合同团进袖子里,轻手阖上保险箱,手指不知触到了保险箱里的什么机关,只听得一阵齿轮咬合的小声,箱子角落突然弹出一个物件,是极其小巧的四四方方的青铜盒子,像是古董。藏得这样慎重,该是弥足珍贵。
刹那,像是有意而为之,一道极其尖细,如同夜枭的声音在北窗外猛地乍起。
顿时,廊前院下骚乱起来,叫喊声混杂着脚步声,慢慢奔来。
此时的霍三爷也猛然惊醒,迷迷糊糊的目光与平嫣一对,惊恐万分的嚷叫起来,要摸枕头下的枪。平嫣一脚横踢过去,将他握在手里哆哆嗦嗦的枪支踢出老远,又以迅雷之速将那个青铜盒子揣进衣裳里,想着若是这个东西价值连城,必要时还可以充当护身符,谈条件,保性命。
她举起手枪,注意着门外阵势,弓身退到窗子边。虽然知道现在开枪无异于暴露目标,可眼见恶人逍遥,心中愤懑难平,一不做二不休,却在扣动扳机的刹那,一颗石子卷着劲力,破窗而入,正打在她身上。她吃痛闷哼一声,视线过去,却见南窗外人影一闪而过。
霍三爷惨烈一叫,两眼一翻,吓晕过去。
平嫣察觉到四周气味渐迷,香味罕见,暗觉不好,一转身便看到窗纸小孔外正缕缕透进的青烟,还未抬步,只觉喉鼻暖洋,头脑胀晕,一阵四肢无力,犹如抽骨。
似乎有谁进了屋子,接着门被破开,院子里传来一阵激烈的打斗冲突,平嫣身子摇摇晃晃的,只看到人影依稀,四处缠斗,慢慢地神识逐渐封闭,昏迷不醒。直到有一双手抱起自己,她还隐隐约约能闻到那人身上有淡淡的清雅香气。
也不知过了多久,平嫣缓缓睁开眼睛,视线之外天花板上琉璃灯枝熠熠,亮彩流光,晃得人睁不开眼。
她一身疲软,头疼欲裂,晕晕乎乎的下床,双脚一沾地,就跌进一个怀抱里。
“小心点,摔着了我会心疼的。”沈钰痕的声音碎玉在耳。
他不作多说,一把打横抱起平嫣,将她安置在床上,咧开嘴,笑得两眼晶亮。
平嫣总觉得他那笑容深处泛着某种,难以言说的滋味。
可她没心思多琢磨,马上就将贴身藏好的合同取出来,递给沈钰痕。
“我私自去了一趟青运帮取这份合同,这也是羽衣的遗愿。你刚动了场大手术,没有一年半载是不会痊愈的,原谅我从始至终都没有告诉你。”平嫣语气真挚,瞧着他接过合同的指尖有几分不正常的微颤,有些疑惑。
那合同捏在沈钰痕手指中,仿佛重如千斤似的,难以持重,直握得骨节发白,面色苍苍。
“你怎么了?”她问。
沈钰痕埋下头,顿了好久,终于抬起脸,强撑着笑,眉目深处却是更深的黯然。他握紧平嫣的手,什么话也不说,不容反驳的将她深深拢在怀里。
他的力气很大,平嫣窝在他胸膛上,像一只毫无反抗之力的雀,被从四面八方涌进的力道锢着。
难道他是太感动了?她止不住猜测,可瞧着他呆若木鸡,晴天霹雳的样子也不是很像。
平嫣疑虑更甚,止不住问,“这合同有什么问题吗?”
灯光如蝶,扑扇长翅,璀璨流动,一览无余的扑泄到他的全身,他强撑着笑,像戴着一张人皮面具,却有些伪装不下去,那笑中狰狞,苦涩,似乎一戳一滩涩水。
“没什么问题。”很久之后,他才僵硬的垂下头,微笑漫漫。不消片刻,所有情绪顿时在那双一望无际,宛如墨浆的眸子里沉淀下去,消失不见。
“我是不敢相信,太感动了。不久前还对我油盐不进,软硬不吃的姑娘突然间像是开了窍,终于知道我对她的一片真心,并尝试着接受,回报了。”
他笑得轻眯眼睛,嘴角勾起,像钓着的一弯月牙,亮澄澄的,有水在瞳孔里颤颤悠悠的淌动。
平嫣总觉得那是泪,涨起涨落,咸涩。
她略带狐疑的目光打量着他,总觉得他今天怪的很。沈钰痕坦然受承,浑身上下却像是有千万根尖刺扎来捅去,刺破皮,扎入血肉里,再循序渐进的穿透心脏,血肉模糊,生来死去。
他紧咬着牙,似乎有一股血意自胸腔里汩汩上翻,甜腥入舌。
他不作反抗,也无法反抗,只能生生受着,一寸寸收紧怀里的人,试图将她揉进血肉里,却还是无济于事。
他们的姻缘,在昨夜与慕子成的交易时,已然在阴差阳错的命运里,断裂两端。
原来他准备放弃她的时候,她正为了自己在青运帮里险象环生。
而他也许这辈子都没有资格给她幸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