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区里，儿童游乐区的秋千椅上，苏浅双腿交叠坐在上面，轻轻摇晃着。宁静的夜晚，对面大楼里一片灯火通明，她茫然地看着那一扇扇充满光线的窗户。
一扇窗户代表着一户人家，一户人家里住着一个家庭，一个家庭里又是否也同自己一样，有着这样或那样的烦恼。
方才吃完晚饭，何美萍留凌子骞在客厅里看了会儿电视，两人聊得很是愉悦。厉斐不知何时，跟何美萍说了声再见，佯称先回家了。等苏浅从厨房间出来，他给她留下的仅剩落寞的背影。
回家？除了这里，他还有哪里可以落脚的地方吗？晚风渐渐大了，也不知他出门前带了外套没有？白天帮她在商场卸货出了那么多的汗，如果晚上再一受凉，是很容易冻感冒的。
苏浅拿出手机，看着屏幕上他的名字，长指轻轻在上面点了点，几次想要拨出，踌躇了许久，终究咬了咬唇，按下拨通键。
彩铃响了很久，那边才缓缓接起，在这无尽的黑夜里，他的嗓音带着夜色的薄凉。
“喂——”
“你在哪儿，回家了吗？”
她没有用“回去”两个字，下意识地，她对他说的是“回家”。
苏浅恍惚觉得，自己在某一刻里早已把他视作了家人，这种情感她不是很能理解，却又是那样的不由自主。
电话那头陷入了沉默，而后传来的是“嘟嘟嘟”的收线声。
他是生气了吗？苏浅心想，他昨天刚说过喜欢自己，那么凌子骞的出现，多少会让他觉得有些膈应，尤其还有何美萍待凌子骞的态度。
整个晚上，她都没有跟凌子骞提及一句有关于他住在这里的事，他会因这个生她的气吗？
丝丝凉风吹拂在脸上，兴许是早已麻木，她察觉不到凉意。在她看来，唯有这样的凉风才能让她的大脑清醒片刻。
游乐区的草坪上有一盏路灯，昏黄的灯光下有树影在轻轻摇曳，渐渐地，树影被一抹欣长的人影重叠。
她抬眼望去，厉斐站在路灯上，帅气的脸在夜色里更显得轮廓深邃。他也看着她，深邃的眼眸里，是她读不懂的神情。
苏浅嘴角偷偷弯起，马上又隐去，眸色清亮地凝视着他，“你去哪儿了？”
他依旧沉默着。
一整晚，他貌似一句话都没同她说过——除了刚才在电话里的那一个“喂”字。
他踩着光影慢慢移步到她面前，脱下身上的外套披在她的身上，然后走到她对面的滑滑梯旁，手肘撑在冰凉的塑料板上。
他的外套留存他身体上的温度，好闻的男士香水味刺激着她的嗅觉，她拢了拢衣领，把手伸进衣袖里，顿觉暖意浓浓。
“对不起。”
他低沉的嗓音点点传进她的耳里，那么一瞬，如同一根刺扎在了她的心上。
苏浅看着他的神色，心中涌起阵阵失落，探究似地直视着他，“为什么要道歉？”
厉斐闭了闭眼，深呼吸，视线扫向别处，不去看她。
“是我自不量力，不配说喜欢你。”
怔了怔，又听见他说：“昨天你问我，十年后，二十年后是否会如今天这样喜欢着你，我的答案是，会的。一辈子或许有点长，但我会努力每天多爱你一点，直到我与世长辞的那一天。
可是现在，我后悔了。与凌子骞相比，我除了能够爱你更长久一点，其他的，我远远不如他。跟我在一起，你依旧要为了生计拼命的工作，依旧会在身体不舒服的时候舍不得请假。
但他不同，他能给你我无法给予的一切，只要跟他在一起，你再也不用活得像现在这样辛苦了。阿姨说得没错，你的选择是正确的。”
苏浅的手紧握着秋千两边的绳索，没有人会发觉到，她此刻用力的指节泛白，指甲深深陷入掌心里，全然感觉不到痛意。
她的心一下沉入谷底，机械地坐在秋千椅上，晃啊晃，这次换她默不作声了。
他给毕丞泽去过电话，毕丞泽叫他使用欲擒故纵这一招，还扬言说，只要是个女人都会感动到痛哭流泪。
他自认这番话说得是掏心掏肺又识大局，哪怕从她眼中只挤出一滴泪珠来，那么他也是成功的。却没料到，她依然神色淡然地坐在上面荡着秋千。
“所以，你刚刚到底是去哪儿呢？”
半晌，他听见她的声音再次响起。
厉斐怔了一下，眼前这个女人的心思极深，又怎是他这个感情白痴能够驾驭的。也因为此，她对他的吸引才会越来越强烈。
他指了指身后不远的长椅，“喏，在那里反思的。”
“所以，你说得这番话都是经过你深思熟虑的？”她又问。
他点点头，紧跟着又摇摇头。到底是该点头还是该摇头，他一时乱了方寸，懊恼不已。真不该轻信了毕丞泽的话，使什么欲擒故纵，现在反把他自己给套进去了。
“所以，在你眼中，我就是这种趋炎附势的女人？”
被她这样咄咄逼人的追问，他顿时就慌了，微微垂下头，不敢再看她。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夜色越来越深，他们就这样僵持了一会儿，谁也没再说话。
苏浅从秋千椅上跳了下来，脱下他的外套，整齐地叠好，放在了上面。转身，头也不回地走进夜色里。
听他说要放弃对她的感情，本该是她内心所期盼的结果，为何在这一刻却苦涩的很。她咬咬唇，眼角有泪水悄然滑过。
看着苏浅愤然离去的背影，厉斐的心中一片凄凉。她是生气了吗？又是因何事生的气？难道是因为自己吗？
他走近秋千椅，拿起上面的外套，外套的衣襟处还有她身上的体香。他在她适才坐过的地方坐下，从外套的口袋里，翻出一包烟。
这是他刚刚在小区超市买的。他没有抽过烟，香烟的牌子是毕丞泽平常喜欢抽的一款，他随便拿了一包。
他拆开包装，从烟盒里抽了一支放到嘴边，点燃，吸了两口。陌生的尼古丁的味道，呛得他泪眼汪汪。
苦，说不尽的苦涩。
——
这天一早，毕丞泽刚踏进杂志社，就看见厉斐戴着白框眼镜，正襟危坐地坐在电脑前，视线紧紧盯在电脑屏幕上，修长的手指握在鼠标上。
时间尚早，其他同事还没有来，他俩算是最早到的。
“在忙什么呢，这么认真？”
毕丞泽身上的双肩包也来不及摘下，打开手上装着包子的油纸袋，豆浆往毕丞泽桌边一放，拉了一张办公椅过来，在他身边坐下。
屏幕里，一个大眼睛卡通美女在上面跳动着。黑色长发，齐流海，深邃大眼睛，樱桃小嘴，身上穿着的是件黑色卡哇衣连衣小裙。
“怎么，想通了，为了那十万块钱，心动啦？”毕丞泽大口咬着包子，戏谑说。
肉包子的香味弥漫整间办公室，厉斐用手捏了捏鼻子，一脸地嫌弃，“坐远点，味道这么重，仗着社长是你同学，也别这么嚣张。”
毕丞泽倒是一点也不介意，继续吃着手中的包子，“我哪儿嚣张啦，吃个包子怎么呢？没有美女给我秀色可餐，我只能吃点人间的俗食，这点权利你也要剥夺吗？”
这回厉斐停下了手上动作，抬眸，视线平移到毕丞泽身上，翻出口袋里的一包烟，拍在他面前，“俗不可耐。”
毕丞泽也不生气，看到面前的香烟，立马乖乖地放下手中的包子，拿起一看，发现盒中的烟少了一支。
“你小子什么时候开始学抽烟啦？”
厉斐扭头转回屏幕上，脸上一派温和，像是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昨天刚学的，学不来，便宜你了。”
毕丞泽大概猜出了一二，想到昨晚厉斐给他打的那通电话，于是便又问道：“后来跟你家苏浅姐姐怎么样了？我叫你的那招，是不是特好使，她有没有抱着你痛哭？然后泪眼婆娑地说，‘小斐斐，这一辈子，姐姐非你不嫁。’”
厉斐白了他一眼，“都是你出的馊主意，她昨晚好像生我气了，还问我是不是觉得她是个附炎趋势的女人？你说，你那都使的什么烂招，我若是真被她赶出了家门，天天夜里跑你家窗口唱《忐忑》去。”
毕丞泽无力笑笑，“我家住二十三层，就怕你没那个本事。”
厉斐旋身一拳挥在毕丞泽胸口，“就是做鬼也不放过你。”
毕丞泽敛去笑意，正一正脸色，“那你觉得她是吗？”
厉斐摇摇头：“当然不是。她这几年一个人把孩子带大，含辛茹苦。如果真是那种坏女人，以她的美貌，早就被那些达官显贵给包了，哪里还会像现在这样，生个病都不舍得请假。”
毕丞泽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点燃，一只手支住下巴，吸一口烟吐出好看的烟圈，灰色的浓雾下，听到他懒懒地在说：“厉斐，我觉得你这次有戏了，起码比那个凌子骞有戏。”
“你凭什么这么说？”他不禁有些疑惑。
纵然毕丞泽有些时候有那么一些不靠谱，可他的感情经历毕竟要比自己丰富很多。他的见解，厉斐觉得，有那么几分还是可以借鉴的。
毕丞泽双手环胸，装作一脸的深沉，“就凭她最后问你的这句话，就凭到现在，她没有把你赶出家门。”说着，他从椅上站起，手掌在厉斐的发间用力揉了揉，“小子，慢慢领悟吧。等到你什么时候懂得把电脑里的这个卡哇依妹妹变成知性姐姐，她就是你的女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