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浅在医院里等了整整半天,被张家人当护工来回差使着,一直到傍晚时分,公关部的同事才匆促地赶了过去。
阴天的傍晚,天色渐黑。苏浅从医院里出来时,外面的雨总算停了下来。盥洗一新的马路上,有股清新的泥土气息扑鼻而来。
下午时分,凌子骞给苏浅来过电话,说已经带沈钰去看过医生,现在没什么大碍了,暂时先把他带去了他们公司,晚上等苏浅完事后再去接他。
凌子骞的公司,苏浅之前一次都没有去过,按照他微信上发来的定位,离中医院倒不是很远。
正值下班高峰期,路上又有雨水积洼,苏浅开的很慢,等到导航提示说到达目的地附近时,已经是晚上六点过后了。
凌子骞的公司在大厦的六楼,整整一层都被打通了,楼道的提示牌上标着“谦谦君子服饰有限公司”。
大办公室里的员工正在收拾零乱的桌面,准备下班。苏浅去前台问了问,前台告诉她,凌总这会儿正在设计部,而后又给她指了指设计部的方向。
设计部在楼层的最东边,门前有一扇很大的玻璃窗,这时外面又下起了小雨,嘀嘀嗒嗒,像断了线的珠子打在玻璃上。
设计部的门虚掩着,苏浅推门走了进去,整个部门的人都没有下班,聚精会神地盯在电脑屏幕前,时不时地还相互之间讨论几句。
“你好,请问你们凌总在吗?”苏浅走近一张办公桌前,低声询问道。
卡座上的男人视线从电脑上移开,面露微笑地看着她,“凌总刚刚去了洗手间,您稍等一下。”
对上男人视线的那一刹那,苏浅整个人都震住了——
这张脸,她太熟悉了。
他穿着件白色的短袖坐在桌前,黑色的西服外套搭在身后的椅背上,头顶的灯光在他周身静静地洒下柔和的光晕,映得他的轮廓清楚分明。
经过岁月的沉淀,跟学生时期的他,除了那双幽暗深邃的眼睛,其他变得很不一样了,似乎老了许多。
“苏浅,你来啦。”凌子骞从外面走了进来。
“嗯。小钰呢,我接他回去。”苏浅整理好思绪,目光移回到凌子骞身上。
凌子骞嘴角一勾,“就怕你现在叫不回去。”
苏浅正想问明缘由,卡座上的那个人男人突然站了起来,唇角轻扬,冲她灿烂一笑,“你是小钰的妈妈吧,你好,我是韩思妍的爸爸,我叫韩沐森。”
她知道他叫韩沐森,但韩思妍又是谁?他结婚了吗?孩子都有啦?
“两个孩子年纪相仿,又聊得来,就让他们多玩一会儿。沐森,你先收拾收拾,我去把孩子们叫过来,咱们一起出去吃点。”凌子骞说。
“好的,谢谢凌总。”
凌子骞去了自己的办公室,苏浅没有一起跟过去,而是守在设计部等着韩沐森一起。
“你……”苏浅思忖片刻,决定还是先跟韩沐森聊几句,“你什么时候回国的?”
下午的时候,韩沐森把女儿从幼儿园接到公司,刚好在楼下遇到了凌子骞跟沈钰。关于孩子母亲跟他的关系,凌子骞跟韩沐森提了几句。以至这会儿,苏浅问及他什么时候回的国,韩沐森并不觉得讶异。
“这个月刚回来的。”韩沐森把铺在桌面上的设计图张张叠起,徐徐地说。
“孩子妈妈呢,也一起回来了吗?”苏浅克制着自己的语气,尽量听起来寻常一些。
韩沐森握住图纸的手僵了僵,脸色稍有些凝重,但很快又用笑容掩饰过去,“我们离婚了,孩子跟我。”
苏浅没再说话,只是静静地望着他。眼中闪过某种隐忍的情绪,双手紧扣,倚在铝合金的桌角上。
听言笙说,韩沐森上学的时候一直都是个成绩优异的三好学生,当年出国的名额也是由学校保送的。只是当时,他为了他们的爱情把机会拒之门外。
苏浅不禁有些怀疑,当年言笙的劈腿到底是她真的爱上别人了,还是有意为了韩沐森的未来着想,才扮演了那么一个负心的角色。
韩沐森似是察觉到了她的目光,抬头回望了一眼,拿起椅背上的外套,淡淡一笑,“我收拾好了,一起走吧。”
凌子骞订的是家土菜馆,菜品都是当天从乡下采购运回的,新鲜滑嫩,汁多味美。两个孩子足足吃了有一碗米饭。
韩思妍比沈钰大几个月,也许是生长的环境不同,又受过西方的教育,韩思妍各方面都比沈钰要成熟很多。她会跟个小大人似的哄沈钰吃饭,沈钰挑食时,她会细心地给他讲解挑食对身体的坏处。
中国家庭中孩子的成长,一般都是在别人家孩子的影响下长大的。看着别人家的沈钰妍,再看看自家的沈钰,苏浅才真正意识到,自己对沈钰的保护太过了。
席间,苏浅多次见韩沐森以茶代酒敬凌子骞,感谢他在他最无助的时候投来橄榄枝。
从他们的言语间,苏浅慢慢地对韩沐森现在单亲爸爸的生活,了解了一二。
韩沐森刚回国,跟妻子离婚的事情并没有告知年迈的父母,独自一个人一边带着孩子一边上班。凌子骞赏识他的才华,在他不影响工作的情况下,允许他把孩子在放学后接到公司里去。
在国内,像凌子骞这样通情达理的老板不多见,所以韩沐森将这份恩情一直铭记在心。
韩沐森白天在凌子骞公司当设计师,听说晚上还带着韩思妍一起去天桥下卖唱。这天在饭馆吃完晚饭,沈钰吵着要一起过去看看,苏浅没有阻止。
夜色清冷。下了一整天的雨,天桥下积水严重,韩沐森只好背着他的那把吉他,踩着台阶往天桥上走去。
外面飘着毛毛细雨,阵阵凉风吹过,这个本该燥热的夜晚多了些许的凉意。许是下雨的缘故,天桥上的行人不是很多。
韩沐森脱下身上的外套披在女儿的身上,然后从琴盒里取出吉他,斜挂在肩上,开始调音。
韩思妍把空的琴盒从韩沐森身边挪过,放到他的面前,摊开。又拿一个干净的毛巾把里面擦了擦,这才走回韩沐森的身边。
韩沐森看着懂事的女儿,唇角微勾,眼底尽是欣慰的笑意。修长的手指在琴弦上一扬落下,响起今晚第一个动听的音符。
“是不是 还那么爱迟到
熬夜工作又睡不好
等你 完成你的目标
要戒掉逞强的嗜好
都怪我 把自尊放太高
没有把你照顾好
骄傲 是脆弱的外表
最怕我的心你不要”
韩思妍拉着沈钰一起蹲在韩沐森的脚边,把韩沐森披在她身上的外套脱下,遮在了两个人的头顶上,挡住雨水。他们听得很认真,偶尔相互笑笑。
跟两个孩子不同,苏浅能听懂歌里的深意,尤其还是知道韩沐森跟言笙的那段过往,她总是觉得,他的歌里有言笙的影子。
“能不能继续
对我哭 对我笑 对我好
继续让我
为你想 为你疯 陪你老
你好不好 好想知道
别急着把回忆都丢掉
我只需要你 在身边
陪我吵 陪我闹
用好的我 把过去 坏的我
都换掉
好想听到 你坚决说爱我
可惜回不去那一秒
你好不好”
歌声是个很神奇的东西,也许有些话你偷偷埋藏在心中,不敢对谁吐露。忽然有一天,你会发现,其实是可以用自己的歌声去向对方表达的,如果他/她的心思跟你的一样,那么自然也会领会你的那份心意。
韩沐森的嗓音独特,外表帅气又带着几分沧桑感,唱歌又很动情,完全赋予了这首歌一个新的生命。
他唱得很忘我,雨水打在他的发间,划过脸颊也全然不在意。他的眼睛里写满了故事,让人忍不住想要多看两眼,然后沦陷进去。
“天知道 我快要受不了
后悔钻进心里烧
拥抱 再多一次就好
你要的我都做得到
能不能继续
对我哭 对我笑 对我好
继续让我
为你想 为你疯 陪你老
给你的好 还要不要
答案我却不敢揭晓
……”
天桥上的人本不多,各自打着雨伞匆匆走过。在韩沐森的歌声下,许多人停下了匆忙的脚步,静静地聆听着,纷纷打开钱包,掏出纸币往琴盒里放去。
有几个年轻的女孩,掏出手机对着韩沐森拍着视频,脸上洋溢着娇羞的笑。
苏浅站在韩沐森的一侧,不动声色地看着他帅气的侧颜,偷偷拿出手机跟着一起拍了段小视频。
雨又大了起来,围观人群渐渐散去,凌子骞拿出雨伞护在两个孩子头顶上。韩沐森一曲唱完,摘下吉他,也准备收摊。因为天气的原因,他今晚没能挣多少钱,前天韩思妍在电视上看中的那套芭比娃娃,好像还差那么一些。
他单膝跪在琴盒前,拿起里面零零散散的纸币,一张张整理平整。顿然,头顶上多了一把红色的雨伞,在这宁静的夜晚,分外地醒目。
雨伞的主人是个年轻的女孩,穿着一身白色的连衣裙,因为逆光的缘故,女孩的面孔模模糊糊,苏浅看不清她的脸。
只见她往琴盒里放了几张红色的百元大钞,学着韩沐森的样子,一张一张把它们叠好,然后连着手中的伞柄一起塞到韩沐森的手中。
她的声音很美,在这烦躁的雨夜里,可以让人心平气和。
“这几天都有雨,就不要再带着孩子出来遭这个罪了,如果喜欢唱歌,可以到‘夜色酒吧’来找我。”
那个时候的韩沐森觉得自己遇到了伯乐,却不知这只是另一个悲剧延伸的开端。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