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客堂中男男女女,见武则天来到,大家一齐叫声:“则天应酬一回!”
老尼招呼退下,这里连忙大开素席,整整闹了半天,香客才散。
从此以后,武则天便在妙高寺里为尼。日间学了诵经念佛,夜晚学了养静坐掸,真是“跟了修就要修,跟了偷就要偷”,这句话头一点不错,否则武则天是一个极繁华的人,哪里能在妙高寺里安稳无事的?然而,她的心中,已是久有把握,晓得今日虽是出宫为尼,将来高宗一定跑不脱,还要召自己的,不过迟早一天罢了。因此,她在寺中,无论什么事体,皆可以去学,唯有那三寸金莲,却不肯放松一点。老尼得了她的钱头,也就不来管这些小节。
恰巧一天,老尼化缘出外,则天同众尼道:“今日师傅不在家,我们可以想个什么法儿耍耍。”
一个年妃轻的说道:“后园木樨开得正好,何不往那里去咧。”
武则天听说,忙说道:“既有这个好地方,师兄怎不早讲,我们就快些去罢。”
旁边有两个粗蠢无文的说道:“师傅出去,最好我们睡睡午觉,养养精神,后园里有甚顽耍,这个空儿轻易碰不着的。”
但是,内中有三人,能晓得赏花玩月的佳处,品貌也觉清雅,一叫脱凡,一叫素凡,一叫空凡。则天此时法名,却取名叫超凡。四凡见别个都要睡觉,就相约开了后园门。
大家来到园中,果然金粟盈阶,浓香扑鼻,一顺东墙脚下,足有三十多株木樨,根下护着一带的海裳,脱凡开口说道:“当此秋景,不可无诗,我四人何不各联一韵。将后设有离散的时日,也好留为妃念。”
则天道:“就由脱凡师兄着手,我等跟咏是了。”
于是四人咏道:
尽羡空门说妙高,(脱凡)
恒沙水浅孰能淘?(素凡)
且将净室为西土,(空凡)
忍把宫词混法铙。(超凡)
琪草瑶花皆是伴,(脱凡)
晨钟暮鼓为谁敲?(素凡)
修真修伪何时辨?(空凡)
只惹弥陀笑尔曹。(超凡)
当下四人联句,便沿着海裳脚下,直向南走。走至尽处,却有一小小的荷池。那荷叶已半枯半落,剩得半池清水,澈透见底。
四人立在一条边,朝池底一望,则天忽然嚎陶痛哭,脱凡等大吃一惊,忙问端的。则天说道:“师兄有所不知,我自削发空门,还是糊里糊涂的。今日借水悟道,想我从前宫中的过失,不知可能赎否?”
脱凡道:“阿弥陀佛,既是你可以借水悟道,你一点慈悲心倒发现了,真个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究竟你的慧根,要比我等深一些咧。”
则天见那众人支吾过去,遂一同转身,又回至禅堂里面,各人也偷安睡觉。独则天一人,千愁万绪,想一想好好的花容月貌,忽然要做这样一颗光溜溜的头颅。今日池底见形,实在悲伤已极,想到此处,心上一酸,恨不得距时寻死,就此无情无绪的痴想了许久。顿觉得狂风一阵,早把那佛前长幡吹得摇摇摆摆。
则天遂走至天井里面,抬头一望,但见阴云四合,西北角上,闪光灼灼,轰轰的雷声不住,晓得暴雨将至,随即又转进禅堂。果然,顷刻之间,风雷交加,风乘雷势,雷使风威,那倾盆大面,也就如直冲乎倒的下来。则天心中暗道:“这样大雨,师傅一定不回来了,我何不也去睡觉会兴,何必一人默坐在这里。”
主意打定,正想移步,突听外面通通的有人敲门,以为师傅冒雨而回,心中却不愿自己去开,无奈,大众皆已酣睡,只得勉强由回廊上,绕至门前。天上的雨,一发落得更大,沙沙沙,声音不绝于耳,则天将门开开,向外一望,原来不是师傅,却是两个美少年。估量也不过十五六岁,外间还有两乘轿子。两少年便匆匆的说道:“中途遇了大雨,别处无可躲避,今借宝刹一席之地,暂且歇歇,实在是打扰。”
则天听了他言,便将二人细细打量,觉得两人风流俊俏,五官平正,齿白辱红,要算是绝色的男子。自想道:“可怜我当先的形容,同他也还勉强比较得上,但今日把青丝削去,未免就相形失色了。”
一面想着一面便向二人让进。
到了禅堂,相陪坐下,则天却不谙僧家的规矩,来客献茶,口称老爷公子的。但因爱看两人的品貌,心中又不忍相离,所以陪了坐住。轻开玉齿,温温柔柔的问道:“二位贵客尊姓?”
一少年答道:“我姓张名易之。”
又指那少年道:“他也姓张,名冒宗,皆是同姓不宗的朋友,今日一同出外,不料路上逢此奇雨,所以过来烦恼,小生心实在不安。”
正是:有缘千里来相会,无偶对面不相逢。
要知二张以后究竟怎样,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