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静了很长一段时间，屋外鸟鸣声绵长不息，一声声传进里面，让人心中也上下不停。
顾清昭十分平静地望着夏十七，幽黑深沉的瞳仁里倒映出她秀美清丽的脸庞，而他目光渐渐灼烫，似乎要将夏十七看穿。
“没想到……”
顾清昭叹息着，面上十分遗憾。
“我掩藏了这么久，还是被你知道了。其实——我是个女子！”
听他说下，夏十七丝毫没有意外，连神情都未曾动一下。
夏十七开了口，静静说道，“你骗我，你分明是个健壮的男子。”
顾清昭垂眸笑了一声，嗓音里染着轻哑，而他慵懒地直起身，抬起手臂搭在身后太师椅上，姿态从容不迫，透着丝丝矜贵的气息。
“我不曾骗你，你的诊治是对的，我的确有三月身孕了。”
夏十七望着他，眸中隐隐有波浪掀起来，她微微咬了牙，神情有些恼怒，“耍我很好玩吗？”
“噗，”顾清昭放声大笑，终于伸了手朝向夏十七，夏十七不偏不倚，静静瞧着他伸手过来，而他指节微弯，修长细腻的指节在她鼻梁上轻轻一刮，十分宠溺的模样。
“你倒是聪明。”他毫不犹豫地夸赞道。
夏十七：“……”
这不是聪不聪明的事情，傻子都看的出顾清昭是在骗她。哪有人女扮男装的时候，胸真的是平平如也的？
她低头瞧了一眼自己，虽然不明显，但好歹也有那么一点沟壑。
哎……世风日下啊！
顾清昭见她不理自己，专心去看手上的小册子，一副生了大气的模样，他便伸手拉了拉夏十七的衣摆，“你生气了？”
“没有。”夏十七硬邦邦的回答里，写明了她的情绪。
“我只是逗逗你。”顾清昭一双桃花眸子格外清澈无辜。
夏十七淡淡望他一眼，闭了眼冷哼，又转过头来。
“好了别生气，等会我让人送你最爱吃的点心来。”
这般哄孩子的语气，又是这样温柔如清风拂面的嗓音，不由得让人心中一软。
夏十七侧眸瞧他，稀奇道，“你怎知道我最爱吃的点心是什么？”
她极少在旁人面前展露自己的喜好，因为她本来也没有喜好。好吃便多吃些，不好吃也能下肚子，于她不过是稀疏平常。
“单笼金乳酥，绿豆糕，许是还有寒花酿。”
顾清昭目光渐深，落在夏十七面上，犹如一团火径直烧进了她心中。
夏十七听这些名字，倒是对上回呈上来的点心有些印象。而她细细一思考，这些点心果然是她还算喜欢的。
顾清昭怎会知道？
“你如何知道的？我记得上回我也不曾说过那些点心好吃。”
那时候，反倒是星沉吃的欢快，最后吃成了一个小胖子。
顾清昭微微笑道，“自然是看出来的。这世上恐怕也难得你喜欢二字，我便多注意了一些，才知道你对这几样点心有一些好感。”
他轻拍了一下掌心，便有小厮从外推门而进，垂着头，双手搭在身前，恭敬问道，“公子，您有何吩咐？”
“传我的话给厨房，用蒸笼将烹制好的单笼金乳酥，并一碟清凉绿豆糕，还有一碟寒花酿送上来。”
“喏，公子。”小厮往后退出了厢房。
直到小厮用托盘将这三样点心送上来，顾清昭才唤了正在默记笔画的夏十七一声，“十七，过来吃些东西。”
在他眼角余光里，夏十七坐的离他十分远，而她放下了册子，一步步走来的模样让他正色瞧向她，眸光里透着一丝丝的意味不明。
毋庸置疑，夏十七是个很神秘的女子。她没有来处，只身一人带着星沉，在京城里换过许多的落脚之处。
顾清昭微微启唇，在夏十七悠悠吃点心的时候，他听见自己的嗓音在问，“你是哪儿人？”
夏十七捏起一小块绿豆糕的手指一顿，她不明所以地望向顾清昭，轻眨了一下眼睫，恍然明白他的意图。
他想了解她的过去？
夏十七暗地里蹙了蹙眉心，却是回答了，“我一直住在雁回山上。”
“雁回山？我似乎到过那儿。”
见顾清昭露出吃惊的神色，夏十七点了点头，“你几时到过雁回山？”
顾清昭凝眉细细思忖片刻，直到找出了那一方记忆，他才理清思路，娓娓道来。
“我记得那是五年前的冬至，从南方席卷而来的瘟疫蔓延到了雁回山下，眼见着就要传到京城里来，京城里顿时人心惶惶。圣上派遣了许多大夫前去诊治，无一例外地死在了半路上，这才请了我师父——馆主是我师父。”
夏十七又点了点头，“我知道。”
她眸光依旧平静，只是心里渐渐荡起了波澜。原来那时候……竟是他！
顾清昭清咳两声，继续道，“圣上请了我师父去诊治，我与师父到了这雁回山脚下，村民早已死了一半，剩余的情况更为严重。师父花了三日时间研究，终于得出了方子，我们上山去寻找草药，却不甚掉进了一个猎人的陷阱。”
夏十七若有所思地望着前方，手中的寒花酿也没有喝。随着顾清昭的话，她的记忆也勾了起来。
五年前，她还是一个人住在雁回山上。只不过那时候大和尚刚刚圆寂，她一人行走在空荡荡的雁回山，内心里是无尽的寂寥。
她记得那时，她救了两个人，只不过没见到那两人的模样，她就走了。
顾清昭深深望着她，“我与师父在极深的陷阱里呆了整整一夜，夜里极为寒冷，却在黎明时分，有个女子经过此处。我与她说了我和师父遇到的困境，她竟不知道山下瘟疫横行，却还要下山去。”
他顿了顿，嗓音有些干哑，夏十七将手中寒花酿递给他。而他怔了一怔，问她，“你不喜欢喝吗？”
“我喜欢喝，但我将它送给你。”夏十七瞧着他，忍不住追问，“后来呢？”
其实，她早已知道了答案。只不过心中觉得缘分奇妙，又想要多问几句。
“后来，那女子告诉我们，在这雁回山上有一处悬崖，悬崖边上的鹅黄色小花有解百毒的功效。她寻了一根草藤，一头绑在树上，将另一头丢了下来。等我和师父上去之后，却再也瞧不见她了。”
说到此，顾清昭眸中有着深深的遗憾。
“我和师父找到了那一处悬崖，才知道鹅黄色小花名唤解忧草，毒性甚强，然而却能以毒攻毒。”
往后的事情，夏十七也就知道了。瘟疫一解，楚云阁自然和顾清昭回到了京城，而她足足在山间消沉了大半年，才缓了过来。
却不防顾清昭忽而问道，“十七，当年救我的女子，是你吗？”
“不是。”夏十七当即否认。
她说不上为什么，但她不想让顾清昭知道是她救了他们。
可冥冥之中，缘分自有上天注定。
顾清昭似乎是难掩失望，许是夏十七否认得太逼真，这才伤到了他的心。
夏十七犹疑了一会儿，开口安慰他道，“雁回山上不止我一人住着。”
那可不，整个雁回山飞禽走兽何其之多？说不定是哪个精怪变成了人形救了他们。
只不过，那个精怪是个蛊人。
若是顾清昭顺着雁回山去查她的过去，自然就会知道她被毒老头凌虐的那些年。而她，不想让顾清昭知道这些。
“我明白，能遇见她，许是上天给我的一份厚礼。”
顾清昭眸中怅惘，然而他不过消沉了一会儿，又恢复到了温润如初的模样。他用玉勺挑起了一口寒花酿，轻递到唇边，启唇要吃的时候，眸光却瞧向了夏十七。
夏十七正盯着他的动作，面无表情。
“还是留给你罢。”
顾清昭将玉勺搁下，轻轻推到了夏十七面前。
夏十七蓦地笑了一下，不曾多言，径直吃了开去。
“留下来用晚膳如何？”顾清昭望着她的动作，面上笑意温和虔诚。
夏十七抬了眼眸，眼神里写满了疑问。
“这天鉴楼，还有许多你未曾吃过的东西。你留下来与我一同用晚膳，晚膳过后我送你回煊王府，如何？”
夏十七瞧着顾清昭笑吟吟的模样，心中倒不畏惧，摇了摇头，“沉儿在等我，我得回去陪他。”
顾清昭闻言并没有反驳，只笑着说了一声“好罢”，静待夏十七吃完这些点心，他才起了身。
“我送你回去。”
夏十七拿起小册子，回眸说道，“不麻烦你了，我认得路。”
“怎么会麻烦呢？”
夏十七只觉他的眸光清亮得逼人，其中的意味让她不敢深深琢磨。
彼时，天色将暗，灰沉沉的天空里布满了阴霾的颜色，空气中弥漫着湿润的味道，刮在人面上的冷风如刀子一般刺骨。
“似乎是要下雨了。十七，你且在此处等我，我回去拿伞。”
顾清昭似乎是怕她走了，眼神迟迟停留在她身上，夏十七冲他点了点头，淡声道，“我等你。”
许是因为听了顾清昭说的那件事，她对他便多了几分好感，对于他一直在唤的“十七”，并没有许多抗拒。
而长街对面二楼，一扇精雕细琢的花纹木窗背后，一双深沉如水的眼眸盯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