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十七拉开一扇门之时,只用余光便瞧见了门口台阶上站定的一些侍卫,在他们身后,一角明黄色的衣摆格外耀眼。
“三弟,深夜有佳人造访,怎么还有放她离去的道理?你知不知道,春宵一刻值千金!”
那人的嗓音即使夏十七听不出是谁,可除了苏衍,还有谁会喊苏斐南三弟?
夏十七被逼得往里侧倒退几步,身着铠甲的侍卫行动之间发出沉重的声响,而那抹明黄色身影逼近,夏十七未曾抬头,只听得到他的嗓音调笑。
“姑娘,既然来了,就别走了。朕这三弟可欢喜你了,你可别辜负他一番心意。”
说罢,他哈哈大笑,负手张狂走过夏十七跟前,而紧随其后的侍卫也围在了夏十七身侧,那架势显然就是要夏十七进去。
“皇兄,这半夜窥探他人私密,可不是你能做出之事啊!”
“三弟瞧你说的,为兄这不是赶巧了吗?这才放了奏折赶来瞧你,生怕你在这里过得不如意,谁知道你还金屋藏娇了呢?”
饶是夏十七,都听得出话来话往的敌意。她隐隐觉得有些奇怪,却说不上来。
侍卫已然将手按在了腰间的剑鞘上,仿佛下一刻就要拔剑,夏十七这还是看得懂的,她又不是第一回见苏哲谦了,便转了身绕过山水屏风。
这一处楼阁地基平稳,底下铺了火龙,室内温暖如春,而楼阁内处处灯火通明,瞧上去十分明亮,让人顿觉舒适。
“三弟,这姑娘瞧着眼熟,为兄是不是见过?”苏哲谦似有若无的目光从夏十七身上滑过,及至她立在一侧廊柱下,离二人都远远的,苏哲谦才收回了眸光。
夏十七并未曾摘下风衣帽子,身影彷如一气呵成的浓墨。
苏斐南轻笑了一声,“皇兄想多了,她不过是个普通女子。”
“可朕却听说,她是拿着朕的令牌才得以进来的。”
果不其然!
苏斐南凤眸暗眯,斜斜倚靠着身后矮榻的动作有些僵硬,他松了松肩头,竖起了一条长腿,才舒适许多。
苏哲谦望向夏十七,“姑娘,摘下帽子吧,让朕好好瞧瞧,到底是怎样一个佳人敢夜闯此处。”
夏十七知道苏哲谦是有备而来。她亮出了令牌,立即有人进宫告知了苏哲谦,此番才被抓了个正着。
而她本该是远离京城之人,苏哲谦那时候逼苏斐南在她的命和天河卫之中二选一,苏斐南没有放弃任何一样。到了如今,她还出现在苏哲谦面前,莫不是打苏斐南的脸?!
夏十七迟迟没有动作,苏哲谦朝着苏斐南笑了一声,一手指着她,状似无意地调笑道,“这女子真是不懂事啊!”
“皇兄就别为难一个弱女子了,她是臣弟府上家眷,此番前来也不过是瞧瞧臣弟过得好不好。”
苏斐南温和的眼神朝夏十七投去一眼,眸中写满了温柔。
苏哲谦瞧着怔了一怔,旋即笑道,“三弟,这可不像你啊!曾几何时,你是打定了心思要娶婧月的,而今倒对此女刮目相看,莫不是心中那抹月光已然放下了?”
苏斐南笑的疏朗,“皇兄莫要取笑臣弟了,心中月光永远不会消散,旁人不过是个替代品罢了。”
瞧瞧,在苏哲谦面前,苏斐南又开始欺负她!
你才是替代品!你全家都是替代品!
夏十七心中愤怒难以平息,然而却忽的醍醐灌顶——苏斐南莫不是在保护她?
有时候忽视反而是一种保护。
“三弟此言却是不妥,人姑娘眼巴巴地来瞧你,你却只将人家当做是替代品,多伤人姑娘的心!”
苏斐南垂了眸,风轻云淡,好似呢喃,“她自己知道。”
“呵呵,那她留着也没什么用了,不如皇兄替你处理了去?”
苏斐南抬起凤眸,正装撞进苏哲谦有些疯狂的眼里,他心中暗跳,面上不露分毫。
“皇兄说笑了,她虽无用,却能解一时之需,还请皇兄手下留情。”
苏哲谦“哦”了一声,很是意外,“三弟肯为她说话,如此瞧来,那她须得好好留着。”
他侧了身,朝门口望去,排成两队整整齐齐的侍卫动作整齐划一,正目视前方。
“来人,好好将这姑娘送回煊王府去!”
“皇兄!”
苏斐南忽的开口,“她自己长了脚,会走路。”
“夜深了,朕派人送她回去,总稳妥些。”
说着,苏哲谦笑了一声,笑意谦谦如玉,露出的一口白牙却透着森森冷意。
夏十七隐隐察觉到不妙,她抬起了眸光望向苏斐南,他却没有瞧她一眼,夏十七看不清他面上的神色,心中却是惴惴不安。
苏哲谦瞧上去倒甚是温柔地瞧着她,“你且安心去吧。”
夏十七低下头,应了一声,便随着两个侍卫离去。一路出了这处宅邸,及至府门打开,面对堂下数十个台阶,还有镇守在门口的两个巨大石狮,一股寒意从夏十七的脚底窜了上来。
“还不速速离去?”她身后,男子低沉浑厚的嗓音十分严厉。
夏十七抬步就走,她速度快,身后也速度快,她速度慢,身后也速度慢,活像是跟踪!
夏十七暗道不妙,夜里长街上寥寥无人,偶尔有些行色匆匆的行人见到身着铠甲的侍卫,哪里敢多看?是以唯有打更之人还慢悠悠行走在长街上。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夏十七快步走去,打更人手中铜铃摇摇晃晃,烛火也摇晃个不停,夏十七甚至听见了身后一声极低的嗓音,“等走过这条街就动手。”
苏哲谦竟是要她的命!
夏十七再不容忍,快步朝前,动作迅速而快捷。身后有人追赶上来,厚重铠甲都拖不住他们稳健轻巧的步伐。
及至走过打更人的身边,他像是见惯了似的移开目光,自行悠然自得地行走。因为他知道谁都不会杀打更人。
“站住!别跑了!”身后侍卫压低了嗓音,怒气在喷薄。
夏十七并没有跑,但她行走的速度远远快过这些人,眨眼间就走出去老远,一处墙头传来淡淡一声。
“喂,你怕不怕?”
夏十七并未曾抬头,眸光直直往前,那人起了身,随着她行走在墙头,步伐轻盈灵巧。
“喂,求我!求我就救你!”
“顾深,别逗了。”
夏十七拐入一处小巷,头顶立即蹙眉叫道,“你自寻死路作甚?”
却不料夏十七起步冲刺,一下跃起攀住墙头,以极其轻盈的身姿攀墙而上,顾深呵地笑了一声,有些冷笑的意味。
“我倒是小看你了。”
二人一并立在墙头,居高临下地瞧着那些侍卫。
而侍卫万万想不到夏十七的身手这般好,但他们能跟随在苏哲谦身侧,武功亦是不差。
只见几人飞身而上,无需站稳便朝夏十七飞奔袭来。
“啧啧,我看你能忍到何时?”顾深一袭深色夜行衣,抱起了手臂,好整以暇地观望着夏十七。
夏十七自是择路逃跑。
然而身后的侍卫并没有被她拉开距离,只听得烈烈风声之下,夏十七猛地停住步伐,对街的墙头十分遥远,而她站着的这一处也足有十几尺高。
“欻——”身后有长剑拔出的响动。
夏十七静静而立,夜里的寒风噬人傲骨,而她凭风而立,黑色风衣被阵风吹开,发出猎猎的声音。
顾深一步一步走来,“求我一句,就这么难?”
夏十七充耳不闻,她闭了闭眼,浅浅吸了一口气,屏息一跃而下。
足有十几尺高的墙头下还窝着几个乞丐,瞧见这抹身影,登时从半梦半醒中彻底醒来,连滚带爬地往旁边跑,还以为是有人寻死了。
短短一瞬,夏十七紧紧系在身前的风衣被风吹落,瀑布似的青丝尽数披散,她闭着眼,一副慷慨赴死的表情。
顾深无奈地吐出一口气,轻移身形,清瘦的指尖缓缓划出一道如云似雾的流光,夏十七再眨眼已然安稳落地。
“你走吧。”
顾深不动声色地将她挡在身后,而他面对那些侍卫,毫不畏惧。
“谢了。”
夏十七知道自己留下也是拖累,不如速速离开,她快步走到楚氏医馆的侧门口,借力攀上白墙,一下跳进了院中。
星沉等了她多时,见她安稳进来,松了口气,这才沉沉睡去。
夏十七的眸光落在桌上的画卷上,心中微微一沉。
翌日清晨,后院里一阵乒乒乓乓的响动,不知道的人还以为院子里鸡飞狗跳了。
夏十七拉开两扇房门,只见门前有数十个小厮正握着洛阳铲,在铲除他们屋前的泥土。
“你们给我快点儿!就是掘地三尺,也要把本公子的玉佩找出来!不然本公子就要你们的命!”
夏十七蹙了眉,即使是找玉佩,也不至于掘地三尺,更何况还是掘他们屋前的地。
眼前已然挖出了两三尺的模样,一眼望去都无法踏过这一处到对面。
楚星澜定然是报复!
星沉一边揉眼睛,一边打着哈欠走出来,小手攥住了夏十七的裙摆,嘟囔道,“师父,这外边好吵啊!是不是有一群鸟在叽叽喳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