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燕楼。
顾星的身体正在慢慢恢复，这两日，她已经能下床走动，萧清疏仍旧寸步不离地守着她，顾星对他，倒不似从前那般冰冷的没有余地，有时，也会好言好语地与他说两句话。
应无痕昨晚留下一张字条离开了，顾夜总算轻松了下来，不必每日变着法儿的伺候他。已经正月初六了，顾夜琢磨着，明日便要着手准备云燕楼开张的事宜了。
关了许久的门，小昙那些姑娘们整日待在别苑里愈发的懒散，若是再不让她们活动活动，恐怕一个个的都要养成深闺小姐了。
明日，便是继位大典了，傅瑾睿回了趟侯府，又折回了云燕楼。
叶浅和阿绿外出回来，抱着一些布料和点心，看上去兴致不错，二人有说有笑的。
傅瑾睿忽地想起来一件事，开口问道：“浅浅，我有件事情要问你。”
“什么事？”叶浅挑了挑眉，难得见他如此严肃。
“你的银子是从哪儿来的？你似乎，从未与我要过钱。”
这的确是个很严肃的问题，自他二人成婚后，他一直没在意过花钱这方面的事情，叶浅也从未开口与他要过银子，那么叶浅平日里花的钱都是从哪儿来得呢？
该不会是她的嫁妆吧？如果真的是，那他这个夫君做得也太不称职了，居然让自己的夫人花自己的嫁妆，实在是惭愧！
正当傅瑾睿想着要把叶浅的嫁妆给补回来的时候，只听叶浅悠悠地说道：“你书房里不是有很多字画吗？还有花瓶，玉雕什么的，都还挺值钱的。”
“……”
好吧，是他想多了。
“对了，父亲问你什么时候回府，正月十三，是他的寿辰。”
“嗯，我知道了。”叶浅在傅瑾睿面前坐了下来，淡淡地问道：“你呢？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阿星，她以后都不能再运功的事情？”
傅瑾睿思索了片刻，这件事情阿星迟早都会察觉，与其等到她自己发现，不如还是先告诉她为好。
眼下，萧清疏在厨房里煲汤，倒是个好时机。
“现在就去。”
说罢，傅瑾睿缓缓起身，转身朝阿星的房里走去。
顾星正在房里擦拭她的匕首和短弩，即便是休养期间，她也仍旧每日都要把她随身携带的武器拿出来看看，有时候，还会对着它们呆上一会儿，对她来说，武器更像是自己的朋友。
傅瑾睿推门进来，顾星连忙站了起来。
“坐下说话吧。”
“是。”
“这两日感觉如何，好些了吗？”
“嗯，好多了，多谢公子挂念。”
傅瑾睿点了点头，默了片刻后方才缓缓道：“阿星，我有件事情要与你说。”
“公子请说。”顾星神情漠然，眸中看不出任何情绪，她还是那个冷冰冰的姑娘，对任何人都没有笑容。
亦或是这么多年，她早已忘记了如何去笑。
傅瑾睿几乎是脱口而出：“日后，你恐怕用不了这匕首和短弩了。”
顾星怔了一怔，抬眸看向傅瑾睿：“公子这是什么意思？”
“你体内的毒素虽未对你的经脉造成损伤，可为了压制牵丝的毒性，你的经脉被封了几乎整整三日，再加上你服下解药后，毒性与药性相冲，不可避免的对你的经脉造成了损伤，日后，你不能再运功，亦不能再使用武器，任何需要你发力的事情，你都不可以做，包括提一些重物。阿星，我这么说，你明白了吗？”
这等同于是在向她宣布，从今往后，她便是废人一个了。
顾星眸子里似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她点了点头，语气愈加的冰冷：“阿星明白了。”
也就是说，从今往后，她无法再握刀杀人，十步一箭。一个武功尽废的杀手，宛如折了翅膀的飞鸟，纵使它有多清楚该如何去飞，它也不配再被称为一只鸟。
顾星，亦是如此。
没了杀手这个身份的顾星，她该何去何从，做些什么呢？如今她终于意识到，自己除了杀人，什么都不会。
像是看透她的顾虑和恐惧，傅瑾睿徐徐开口：“阿星，你可以留在这里，与阿夜一起打理云燕楼，你也可以回去勾月楼，替应无痕培养新的杀手，更或者，你想去游山玩水，学习一些其他的东西都可以，只是有一件事，我还需告诉你。”
“这次，萧清疏为了你，答应帮纪临寒牵制月影，在祭天那日，将月影全部调出了盛京。”
顾星闻言立即起身：“什么？他真的为了我，背叛了公子？”
“是，他为了你，而背叛了我。傲然如他，也会做出这等连他自己都看不起自己的事情。阿星，他待你的心意，你是真不明白，还是依然无法放下当年的事情呢？”
顾星的掌心不着痕迹的收紧，怪不得，每每她问起萧清疏他是如何将她救出来的时候，他总是含糊其辞，不愿多说。
那日在沉鱼阁，纪临寒摆明了就是想拿她要挟萧清疏，他明明知道，为什么还要甘心被纪临寒利用呢！
为了她，他竟然能够做出背叛傅瑾睿的事，若傅瑾睿真的因此出了什么意外，要她如何面对傅瑾睿，面对应无痕，面对明重呢？
萧清疏，他怎么能够做出这么荒唐的事情呢！
当年的事情，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是无法放下还是早已放下，她恨萧清疏吗？他杀了她的父母，她当然恨他！可是这么多年，连顾夜对他的恨意也已经消除，她又为什么如此固执地不肯原谅呢？
她到底是真的放不下对他的恨，还是不敢接受他的心意，所以才拿恨来逃避爱呢？
“阿星，世上的恨有许多种，世上的爱亦有许多种，因爱生恨，因恨生爱，爱恨往往就在一念之间，我希望你能明白，无论哪一种爱与恨，爱终究比恨要美好。有时候，放过别人，也是放过自己。”
傅瑾睿留下发呆的顾星，兀自起身走了出来。萧清疏捧着一碗香气四溢的牛骨汤站在门口，看上去像是已经站了许久了。
他目光黯然，甚至泛着一丝寒意：“你这么说，是在逼她。”
“呵，我若是不逼她，她一辈子都不会想开的。”傅瑾睿眯着眼懒懒地觑向他：“萧清疏，你就真的不想知道阿星会怎么选择么？”
“从前想，现在不想了。因为无论她选什么，无论是选择爱还是恨，我都会永远陪在她身边。”
“那你的无心阁呢？”
“你若是不想接手，那就散了吧。”
“捡便宜这回事，我从来都是来者不拒。”
“还有一件事，阿星她……”
“能从牵丝的手下逃过一劫已是不易，就算是老头子亲自出马，也无法令她完全恢复。往后，你怕是要多费心了。”
“她能让我照顾她，我便已心满意足，又何谈费心呢……”
翌日。
顾星给每个人留了信，离开了云燕楼，不辞而别。
萧清疏亦追随着她离开，来不及留下只言片语。顾夜眼泪一把鼻涕一把的骂阿星没有良心，丢下他这个哥哥不管，自个儿逍遥去了。
昨日叶浅送给她的那些五颜六色的布料，她出乎意料地全带走了，并将匕首和短弩留给了叶浅，让她作防身用。
叶浅闷头在屋里研究了好久，总算勉强能射中桌上的苹果。一个上午，毁掉了几十个苹果，被顾夜追着讨钱。
彼时，傅瑾睿正同文武百官于朝堂之上，参加纪临寒的继位大典。
纪云桓亲自宣读了圣旨，将传国玉玺交到了纪临寒的手中，自此，大衍王朝的君王，便成了纪临寒。
至于纪云桓，将于上元节过后由倪雪舞陪同启程前往旧都陵安，说是去静心休养，实则是被纪临寒圈禁。
而纪临寒即位后的第一件事情，便是将整个西北的军权交给了新任大将军赵毕，并着他即刻启程，前往西北，接管军权。并在第一时间，将宫中禁军，城内巡防营，兵部，刑部等势力握在了自己手中，全部交给了他的亲信接管。
但出乎意料的，他竟然没有打骁骑营的主意，也可以说，傅沈两大世家，他暂时还不敢轻举妄动。
想必纪临寒自己心里也清楚，他刚刚即位，朝中正值人心动荡之时，傅沈两家在朝中根基深厚，影响颇大，这个时候，若他们两家不肯站在自己身边，那么他的皇位，便永远都不可能坐的安稳。
偌大的朝堂，纪临寒坐在高位之上，睥睨着下面的文武百官，他的目光一一扫过他们，有窃喜，有不满，有漫不经心，有愁云满布，每个人都神色各异，看不透他们在想什么。
原来，这就是成为一国之君，站在最高处的感觉吗？是的，他终于成为了万人之上的帝王，终于将八年前本该属于他的皇位夺了回来，可为什么，他仍然不开心呢？
甚至，心里更加的空荡，冰冷。
这就是他想要的吗？他不开心，是因为身边没有一个能够与他分享快乐的人吗？呵！可笑！他根本不需要与人分享，十三年的孤寂他都一个人熬过来了，如今得偿所愿，他更不需要有人在他身边！他已经是皇上了，手握天下，翻云覆雨，要什么有什么，只要他想，会有成千上万的女人趋之若鹜的想要陪在他身边！
而那些他得不到的东西，他根本不需要和不在乎。所以，他永远都不会像纪云桓一样，连自己的皇位都守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