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从王昭昭的嘴里说出来,换做之前,她打死都不敢相信的,那个飞扬跋扈,蛮横无理的千金小姐,此刻,眼里竟满是悲伤。
“我是庶出的女儿,是父亲一夜醉酒后留下的,母亲艰难的生下我,父亲甚至连一眼都不曾看过,因为他的态度,府里的人都糟践我们,母亲的生活本就艰难,加上我,更是难上加难,我虽然是王府的小姐,活得连个下人都不如。”
“母亲为了让我活下去,被……”王昭昭说不下去了,“后来,父亲重病,郎中都束手无策,是我救了他,他才对我另眼相看,当着众人的面宣布我才是王府唯一的千金,赏了我漂亮的衣服和点心,我高兴极了,兴冲冲的跑回房,拿给母亲吃,母亲一丝不挂的躺在床上,浑身是血,早已没了气息……”
“我咬着牙没敢哭,默默的给母亲穿好衣服,拖着她到后山,挖了三天三夜,十个手指头的肉都磨掉了,才将母亲安葬好。”
“等我回府的时候,没有一个人问我去哪了,也没有一个人关心一下母亲为什么不见了,他们跟以前一样,该冷漠的冷漠,该谄媚的谄媚,那时候我就知道,只是我的天塌了,他们的还好端端的。”
“当我再次见到父亲的时候,已经是半年以后,父亲似乎都不记得母亲的样子,只有胸口疼了才记起我来,再后来,他对我的药越来越有依赖性,才将我日日带在身边,我终于帮母亲报了仇,那些侮辱过她的人,全都在她的坟前忏悔着死去,我越来越放肆,越来越乖张,父亲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默默的纵容,外人只当他对我很是宠爱,事实上,他根本那我没办法,否则,他也会死!”
水夭倒吸一口冷气,她一直以为她的傲慢是被宠溺出来的,事实竟是这样的,太意外。
“王炳德的病?”是意外吧?
“没错,是我下的毒,我母亲家的家传之宝,血玉心,中毒后,及时得到救治的话,还可痊愈,如果药量减半,会慢慢的饱受锥心之痛,然后死去。”
“那年你几岁?”她是怀着多大的仇恨才能给亲生父亲下毒?
“五岁。”王昭昭平静的说。
水夭怔住,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你……”
王昭昭脸色苍白,在昏暗的月光下,灿然一笑,一下将周围的视线点亮,她长的很美,只可惜投错了胎,五岁正是无忧无虑的年纪,她却饱受世态凉薄,也是个可怜的人了。
“很奇怪,我竟然会跟你说这些……我给他下毒,他拿我作饵,我们竟是如此的相像!”王昭昭悲伤的说,“我是那么恨他,也非常的厌恶我自己。”
“所以,你在见到穆云兮之后,被他身上的美好感化,想要得到他的垂怜,以此来证明你并不是想象中那么阴暗?”
水夭一语中的,王昭昭如梦初醒。
“是啊,人都有向往美好的本能,只是,我不配!”他看她,肯定如蛆虫般,避之不及吧?
想通了,心就释然了。
王昭昭的目光一点点聚焦,“水夭,你是个好人,我没有你那么胸怀天下,却愿意为你杀出一条血路!”
“你想做什么?”水夭看着王昭昭决绝的眼神,有种不好的预感。
“你不是说,我以后一定会感激你吗?不用以后了,我现在就想通了,与其浑浑噩噩的做些糊涂事挽回父亲的心,还不如堂堂正正的活一回,水夭,谢谢你没有让你那个下属真的打我,今晚之后,我们互不相欠!”
掌风起落,王昭昭冲向了王炳德的人,惨叫声响成一片。
良久,山下传来王昭昭的声音,“水夭,谢谢……”
王昭昭跟王炳德同归于尽了,搜山的官兵却没撤,大家面面相觑,震惊的看着眼前的一幕,久久不能回神。
王炳德的千金怎么会亲手杀死自己的父亲,又自尽了呢?
难道水夭身上有什么魔力?
忽然,长号声有节奏的响起,官兵们大惊失色,北魏兵要来了?他们要发起攻击了?
水夭望着四散逃窜的官兵,心底泛起一阵悲凉,他们可都是驰骋沙场的老兵,以前在对抗北魏铁骑的时候都是铮铮铁骨,热血沸腾,短短的时间,竟成了这般光景,怎能叫人不心寒?
散漫是最大的催化剂啊!
这支队伍曾经多么的辉煌,在王炳德手里,竟成了一群散兵游勇,再无半分斗志!
阿爹在天之灵,可会心痛?
不,她绝对不能纵容他们这么下去!
落雪流星鞭挥起,水夭阻止了他们逃下山的脚步,清脆的声音在夜幕中格外的坚定,“听着,你们现在逃走,将会死路一条,北魏的铁骑会踏平你们的尸体,侵占雁门关。”
众人停下,水夭的声音有种安定的力量,他们都静静的听着。
“如果你们不想死,不想北魏犬戎践踏我们的家园,就跟我一起,拿起手里的武器,跟他们血战到底!”
这种话,他们已经很久都没听到了。
此刻,那个看似娇弱的身影,笔直的站在那里,铿锵有力的话,让他们热血沸腾。
他们也是沙场男儿,也曾保家卫国,何时变得这么懦弱!
“血战到底!”
人群中,不知谁喊了一嗓子,其他人精神大振,齐齐高呼:“血战到底,血战到底!”
士气一下高昂起来。
久违的归属感,击中内心,有很多人甚至满含热泪,使命,永远都是士兵至高无上的荣誉。
水夭将他们整编集合好后,北魏的铁骑也追了过来。
为首的一人,白色的貂皮长袍斜斜的挂在身上,露出质地柔软的长衫,即使光线不好,水夭也能感受到那浑然天成的贵气。
这种感觉,她在穆云兮的身上也感受到过。
此刻,那人正微微含笑,目光柔和的看着她,“你就是水夭?一炷香的时间就能将他们的收拾的服服帖帖的,本王还真是小看了你!”
他是北魏的皇子,排行老二,羽无心。
在北魏众多黄子忠,北魏的皇帝只看重他和当朝太子,一直想要将他打造成肱骨之臣,好在他百年之后辅佐太子。
羽无心没有让他失望,一路过关斩将,将接手的事情,处理的非常漂亮。
这次,他接到暗报,王炳德会带人围剿水夭,他不远千里,长途跋涉赶了过来,想要看他们火拼后渔翁得利,毕竟,王炳德带出来的这些人,当年都曾沾过北魏人的血。
他会将这里变成他们的坟冢。
事情却没有按照既定的方向发展,他们没有打起来,王昭昭竟是那个变数。
王炳德死了,群龙无首,他想趁虚而入,打他们个措手不及,却不防水夭将他们重新组织起来,其气势,竟跟当年别无二般。
这个女子,真的不容小觑。
羽无心看着夜色里也美的惊人的女子,沉声道:“即使你再强,领着这么一群老弱病残,想跟我打,无异于以卵击石,本王向来怜香惜玉,只要你投降,我可以留他们一个全尸。”
羽无心的话很是狂妄,一众将士内心的愤怒被压抑到了极点。
水夭冷冷一笑,中指轻抬,三枚银针飞一般的冲羽无心而去,“嘴巴太臭,该打!”
羽无心轻轻的避过,对她的好奇心更浓,一个女子之身,领着一帮匪盗占山为王,即使朝廷多次围剿,还是将百姓的安危放在第一位,她这么拼命,到底图什么?
大拇指轻轻的抹了抹唇角,羽无心笑的很邪门,“这么泼辣,本王就更喜欢了。来人,先将她给我抓过来,记住,不许伤她分毫!”
羽无心话落,后面飞出四个黑色的身影,跳跃过来,将水夭围住。
小月她们想帮忙,水夭摆了摆手,示意她们稍安勿躁,就这么几个人想抓她?怕是要打自己嘴巴了。
这四个人是羽无心身边的得力下属,平日就是跟着羽无心,只护他一人安危,如今羽无心让他们出手,想是极看中这个女子,想通其中关节,他们不敢大意,想下手又不敢伤了她,处处掣肘,给了水夭可乘之机。
几个回合后,水夭将他们打飞出去。
“王爷……”
为首的一个人从地上爬了起来,面露尴尬,想要再攻击,被羽无心阻止,“有意思,这件事怕是要本王亲自动手了!”
宽大的白色貂绒披风迎风而起,像一把巨大的扇子,人起马立,溅起一地尘土。
羽无心从马背上飞了过来,在水夭前面一丈的地方落下。
隔着一丈的距离,水夭清晰的看到他眼底的探究和戏弄,当下大怒,甩起落雪流星鞭往他的脸上打去。
不能否认,他是一个强大的对手,跟穆云兮凌人的气势不同,他就像是海绵里藏着的刀,看似无害,实则锋利。
这一鞭水夭灌注了内力,周围的空气都被掀动起来,雷霆风暴般打过来,羽无心微微变色,想不到她竟有如此功底。
这一鞭子非同小可,他不敢轻敌,不敢硬接,纵身一跃,躲开了鞭子的锋芒,水夭的第二鞭又跟着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