界河水灵恐怕是三界六道里面最为称职的船夫了。他们生于界河，长于界河，这一生都得在界河上摆渡，不得离开。曾经有水灵不甘于永无止境的摆渡生活，决心离开界河，可离开界河后的水灵失去了所有的力量，活活干死。打那以后，水灵们都清楚地意识到他们与界河已经牢牢绑在了一起。
界河的大船每隔两个时辰来一趟，小船也有，但渡资却更贵。幻族商人和界河水灵早就建立起了深刻的友谊，他们只需要同水灵们讲上一声便可以直接上船，不需要辛苦地排队等候。这艘船的主人是一个头发花白却依旧奋斗在前线的老者，他佝偻着腰，拄着拐扎，看上去毫不起眼，但尔雅却可以感觉他比船上任何一个人都要强大。
尔雅默默地隐藏在幻族人群中，低头摩挲着菩提子。幻族的领队商人很快就和船长商量好了，安排好了住处。他走了过来，带领尔雅他们去了各自的房间。
尔雅是一个很安静的人，他从不主动和幻族的人交流，表现得极不合群，但他通身的气派却让人忍不住想要亲近。在去房间的路上，尔雅已经被人搭讪了好多次。他抿唇，低着头快速离开，并不想和他们多谈。
“尔雅！”他的背后突然传来了一个兴奋的声音。尔雅一怔，有些头疼，慢吞吞地扭过头，一眼便看到了绿发蓝眼的千林。千林依旧是一脸天真烂漫的笑意，活跃地蹦跶到了尔雅的面前。“老远就看见了一头白发，我就猜是你，果然没猜错！”千林咧嘴一笑，很是直爽。
尔雅抿唇，有些拘泥。尔雅可以和冰雪神殿内的花草精灵交流，可以和雪域里的生灵谈心，却做不到同他一样的魂界人交际。而这恐怕也是司凌雪所犹豫的地方。
尔雅的性子多多少少受了司凌雪的影响。司凌雪沉默寡言，冰冷无心，平日里更是死守在冰雪神殿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简直就是宅中大神。司凌雪没有养过小孩，星河星落星耀更是没有经验，尔雅能够平安长大已经算是个奇迹，又怎么能奢望他能像千林一样活泼呢？
再者，尔雅也十分嫌弃千林的跳脱，身为冰雪一脉，他生性就是凉薄的，怎么都捂不热，唯一亲近的也只有抚养他长大的冰雪神殿众人。
“千宋，这是尔雅。你看，他的眼睛是不是和我挺像的！”千林笑着向一旁缓缓走来的千宋问道。
千宋看上去与人族二十三四岁的男子无疑，他打扮得像极了个侠士，墨绿色的劲装，沉重的巨剑，微微有些棕色的长发挽起，刀刻的面容说不出的犀利，但诡异的是，纵观他的五官却又显得极为温和无害。他板着一张脸，没有一点的表情，整个人就站在那里像石雕一般冰冷。
他嗯了一声，不再回应。
千林也知道千宋的脾气，也没计较，反而笑着挽起了尔雅的手：“刚才和你走在一起的是幻族的吧？尔雅，你居然是幻族的人！太好了，以后买东西可得给我打个折呦！”
尔雅被千林这神奇般的自来熟弄得十分尴尬，他扯了扯嘴角：“我不是幻族的，只是长辈有托，拜托幻族照顾我罢了。”
千林一愣，很快调整了过来：“原来如此，我就说尔雅你这么高冷，怎么可能是那些黑心商呢！”
尔雅：“……”你刚才还想让我打折来着。
“对了，尔雅，你住在哪里呀？到达凡界起码要个两三天，千宋是个闷葫芦，我来找你玩可好？”千林眨巴着大眼睛，乞求道。
尔雅：“……”不好，他拒绝！
可千林似乎看不懂尔雅满脸的抗拒，硬拉着尔雅四处乱逛说要给他好好介绍一番。千林看得出来，尔雅估计是第一次过界河，虽面色镇定，但浑身上下都处于警备状态，他手上的那串诡异的菩提就像是死物一般，没了生息。但千林知道，在那个女妖想要接触尔雅的时候，那串菩提上蕴藏着极为恐怖的力量，只要那个女妖对尔雅有了不利的动作就会立马被攻击。
尔雅虽然不喜千林的热情，却也知道出门在外很多事情都不可像以前在冰雪神殿那样自由自在了。千林是个很健谈的人，可尔雅却是个极为沉默的人，后面跟着的千宋更像是个幽灵，悄无声息的。
千林带着尔雅欣赏了界河的夜晚，璀璨的星辰挂满夜空，流动着的河水波澜阵阵，远处的礁石上有水灵在歌唱，歌声优美勾人心魂。界河之宽阔已经可以与海媲美，界河水灵也是出了名的金嗓子，能与鲛人一族一比。尔雅听过鲛人的歌声，那缥缈的声音勾起了他对过往的回忆，让他止不住泪落。司凌雪没有安慰他，只是递给了他一块手帕，让他擦干净眼泪。自那以后，他再也没哭过了。
“界河水灵被称为是水中凤凰，优美的歌喉，美丽的面孔让不少人心生向往。但可惜了，他们一辈子只能做界河上的船夫，一辈子都离不开界河。”
界河让他们的生存得到了庇护，有了人人艳羡的歌喉与美丽，但界河也束缚了他们，将他们永远锁在了河水之中。界河之上人来人往，却从来没有一个水灵能够步入魂界或是凡间。
尔雅抿唇，不发表意见。在他眼中有得必有失，天道的守恒是这个世界上最为残酷的准则。
正在唱歌的水灵感觉到了船上人的注视，羞涩地跳进了水中，没了踪影。纯白的月光倾洒，船上音乐缭绕，却是丝竹管弦的音响。
灯光水影，丝竹美酒。雪域之内，亘古宁静。司凌雪不喜欢喧闹，却碍于卜梦的撒娇带着他和卜梦一起去参加凡界的灯会。那个时候，他还很小，只有凡人六七岁孩童的大小。司凌雪牵着他的手站在河堤柳树下，看着那些痴男怨女们放着河灯。他还记得，各式的河灯随波而逝，灯火闪现之间的破碎与祈祷。
司凌雪告诉过他，界河与凡间的大海其实是相通的。百川东入海，也同样汇聚在界河之中。尔雅忽然很想知道，那些凡夫俗子的祈祷会不会也传到了界河之中，界河的水灵们又能否从河水之中感受到凡间的烟火。
但这一切，他无从知晓。他抬头仰望着苍穹，看着那漫天的星辰下意识地摸了摸手上的菩提。
“尔雅性子温和，从未与外人接触。你确定要他去人间和那群凡夫俗子相处么？”卜梦趴在司凌雪的膝盖上，不解地问道。
司凌雪垂眸，神色平静：“在凡间，他顶多只是被骗，吃一堑长一智，习惯了便好。可若是在魂界……”怕是会没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