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云遮断天园路,黄土掩埋地宫石。
入夜,无月。
车,停在破庙前。
破庙内,明月、碧侬、碧侬爷爷围坐在火堆边,心情无比沉重。
他们还是谁也没有提秋凤凤,但是他们心里都在为秋凤凤祈祷,希望他能够安全。
碧侬爷爷不停地抽着烟,碧侬撬着火柴,明月则盯着寒暄与花如雪。
寒暄躺在破庙的神像前,花如雪在他身边。
她身躯僵直,面如土灰,完全不成人样。
寒暄的手还紧紧地握住花如雪的手,握住他自己的生命。
他没有朋友,没有亲人,他只有他握住的这双手,拥有这双手的这个人。
没有人能够想象他是如何存活下来的,因为对于这个世界来说,他完全是孤立的,可以说除了他身边这个女人外,他一无所有。
可是现在他连这个女人都得不到了!
真的所有的一切都已失去了!
他能够活下来本就与花如雪息息相关,可是,现在的他该如何活下去?
这是一个不仅困扰着明月三人的难题,还是困扰着你的难题!
谁也不敢贸然去想象!
碧侬目光黯淡,她问爷爷道:“爷爷,寒大哥能不能度过这个难关?”
碧侬爷爷又猛吸了两口烟,道:“我也想知道。以我毕生的功力与医术,只能勉强保住他的生命。至于能不能活下来,就要看他的求生意识是否强烈了!如果不强烈,他永远都醒不过来,只有呼吸,而这个呼吸的时间也仅仅维持在十五天左右!”
碧侬泪流了下来,她道:“这和死有什么区别!”
这与死的确没有任何区别!
爷爷没有说话,他接着不停地吸烟,就像是寒暄喝酒一样。
往死里地喝,那种不是豪迈,也不是豪情!
至于那种是什么,明月不知道,碧侬不知道,碧侬爷爷当然也不知道。
就是寒暄自己也不知道!
也许,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明白。
可是现在唯一明白事情真相的人却已然香消玉殒!
这让所有可能解开所有迷的一切都又归还于一个永远难以解开的谜!
这个世界上虽然没有永恒的谜,虽说终究会揭开,可是寒暄的谜又怎么能够解得开?眼看所有的谜都一步步成为现实,可却又变成了幻象!
这岂非就如他自己的目光?
遥远而飘渺!
明月盯着碧侬爷爷,含泪问道:“前辈,能否告诉我寒暄的具体情况?”
爷爷看着明月,淡淡地道:“你想知道?”
明月点点头。
爷爷站起身,又吸了两口烟,沉沉道:“知道了不如不知道!有时候,不知道更好啊!”
明月完全明白爷爷所说的意思,但相比之下,她还是要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明月决绝地说:“告诉我吧,爷爷。”
爷爷走到神像前,抬头仰望神像那面带微笑的脸。
他是神吗?却又为什么永远只有这么一张笑脸,永远只能摆设在这里?!
爷爷道:“他的右肺完全坏死,心脉具断。可经过药物与他自身的身体情况,以及我与他的真气的相辅相成,暂将心脉衔接,然而却支撑不了多久。如果他意识中有活下来的强烈欲望,则可以利用这些不可能成为奇迹的奇迹性的东西,可完全保住心脉。至于右肺,将持续停止运作。还可能会蔓延至大部分!”
碧侬道:“奇迹?”
爷爷道:“是的。他曾经接受过两股真气的治疗,一股甚是邪恶,很强大也很可怕,还有一股,是你三爷爷的。再加上他体内残余剩下的奇奇怪怪的药物,故而直到现在都还活着。”
他叹了口气,又说:“这就是奇迹!”
碧侬道:“三爷爷?”
爷爷点点头。
碧侬又道:“不知道三爷爷现在怎样了!”
爷爷抬头仰望庙顶,说:“当初他的做法甚是让我看不起,因而我便与他形成了水火不容之势,可想不到的是,我却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他。“
爷爷转过身,又说:“寒兄弟虽然有四股真气以及那些药物护体,即使活下来,也仅仅只有半年的时间!”
“半年?”
明月与碧侬同时说,她们的脸色都很难看,在火光的照耀下更加难看。
半年?这是一个什么样的概念?
难以想象,真的难以想象!
如果真只有半年,那碧侬爷爷所付出的努力不就白费了?
可是谁都不会后悔,至于为什么,连他们自己都不清楚!
失去所有的功力与一个人的性命来说当然是一个人的性命最重要。
这就好比失去所有的金子比起来生命更加弥足珍贵。
这是一个很通俗易懂的问题,也是一个让人感到自豪的问题。
爷爷点点头,并不说话。
明月本不想掉下来的眼泪终于还是掉了下来,她喃喃道:“难道就这样给他判了死刑?!”
爷爷把目光移向庙外,没有月光,也没有星星。
只有很急的风。
爷爷最后闭上眼睛,他毫无希望地道:“也许,还有一线希望。”
“希望?”
这无疑是一个令人激动兴奋得跳起来的消息。
可是令她们费解的是,已经听出了爷爷语气当中毫无希望,那他又为什么要说出来?
但碧侬与明月还是在等爷爷接下来的解说。
但毕竟,她们已经有了希望。
纵然渺茫,仍存希望!
岂非就是这个道理?!
爷爷睁开眼,又裹上烟,点上火,再次吸了两口。
他接着说:“塞外天山极寒之地有一个人,外号鬼医。也许,她是惟一一个有能力并且有希望救他的人。”
明月没有说话,她此时并不想说话。
她忽然间变得沉默无言了,以前的性格似乎就在这一瞬间全都被磨灭了!
早在朱雀门祭坛的时候,她所有的性格都荡然无存,整个人似乎都变得迟钝起来。
她完完全全成为了另外一个人,不再是当初那个精明能干、反应迅捷、思维清晰、静如处子,动若疯兔的江湖人称“火辣椒”夏侯明月了!
她变得让人感觉到她就是一个山野妇人!
这种变化实在是太可怕,可怕得让人想也想不通!
这些碧侬与爷爷都清楚,甚至是师兄谭世雄都知道了她这种惊人的变化!
可是又有谁能改变她现在的这个现状,让她回归到以往呢?
就算是她自己也不能做到!
碧侬擦了擦泪水,道:“鬼医是谁?江湖上好像没有这号人物。”
碧侬常年随爷爷在江湖上游荡,如果连她都不知道江湖上有这么一号人物,那明月就更加不知道了!
这一点至少明月是知道的。
爷爷脸上呈现出无比忧郁之色,他说:“她不属于江湖,所以江湖上基本上没有这号人物。”
碧侬诧异道:“这个天地间怎会有不属于江湖的人呢?”
爷爷再次吸了口烟,沉沉道:“俗话说,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但这却是错的,有人的地方不一定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也不一定有人。鬼医则属于江湖之外。”
他的目光里不停地释放出了一种悲伤、失落和无奈。
江湖,其实并非你我口中那个仅有的概念。
有江湖就必定存在着纷争,然而当你如陶渊明一样隐居于深山老林,实际就相当于不属于江湖;当然,有江湖的地方也并不存在着人,大自然中万事万物都存在着纷争,它们竞争的场所也就是江湖。
碧侬似乎已经明白,她点点头,但她却没有说话。
明月还是没有说话,即便是说话,她的目光似乎也不会选择离开寒暄与花如雪。
爷爷继续说:“但是,二十五年过去了,鬼医是死是活却没有一个人知道。”
他又叹了口气,道:“况且此人性格极其古怪,有三不看:是男人不看,有过复杂感情的人不看,没有忠、孝、义的人不看。”
明月沉沉道:“这倒不如不治?!”
她还是发出了一句实实在在的与山野农妇一般的话语!
但这确实是实话!
爷爷叹了口气,道:“是啊!”
碧侬低下头,道:“如此说来,这鬼医应当是个女的。”
爷爷点点头,又吸了两口烟。
明月不知为何又流下泪来,她本不该流泪,也不易流泪。
当她如电光火石般思维闪过的时候,她也不相信自己为什么会是这样。
然而这样的思维此刻却是电光火石!
她有时在心里嘲笑自己:也许是地窖中与花如雪相见后,不知是哪根神经被触碰到了,竟然变得多愁善感起来;也也许是因为一直追寻寒暄,看到了他们身上所附有的那种永不泯灭的悲伤与痛苦!
明月最终还是道:“他最终还是逃不过一死!”
爷爷似乎又想起了那件事情,道:“对于他的一切,你应该比较了解。”
其实这句话根本用不着爷爷说出,因为明月也不知道。
既然连爷爷都不知道的事情,她怎么会知道呢?
有时候,人就是这样的无奈!
明月摇摇头,没有回答。
但是她的脸却已经解释了所有问题。
爷爷道:“既然不知道,为何要帮助他?他可是武林公敌,只要与他有半丝联系,谁的人生都会有很大的污点,不仅受江湖人追捕,还受天下人指责。”
明月流着泪不屑一笑,说:“前辈认为晚辈怕吗?”
她又将目光移到寒暄与花如雪身上,又说,“如果怕,晚辈也不会站在这里。”
她接着又反问,“前辈呢?难道前辈怕了?”
这句话她也不该问。
爷爷再次叹了口气,道:“你与我们不一样,你关系到夏侯山庄,夏侯山庄的清誉在武林中会瞬间遭受不可想象的损害。”
明月也叹了口气,惨淡一笑,道:“夏侯山庄?我相信我父亲会支持我的做法。夏侯山庄并非不明是非对错。”
碧侬爷爷不再说话。
碧侬突然对明月道:“明月姐姐,你相信寒大哥?”
明月道:“碧侬妹妹,这话你不该问。”
这句话她的确不该问。
一个人的语言可以骗到任何人,乃至于他自己,但是行动却骗不了人。
碧侬点点头,也将目光移到寒暄身上。
又对爷爷道:“爷爷,你既然提出鬼医这个人,肯定有办法。”
“是有办法,只是这个办法非常危险。不知道你们敢不敢用。”一个青色衣衫三十多岁的男子走了进来,脸微胖,步伐很悠然。
碧侬、明月迅速地转过身子,她们的手已经握在剑的剑柄上。
来者不善,但凡能这般自然地走进破庙来的人,绝非明月与碧侬能对付得了的。但此人这般大胆的走进来,也并不怕她们,他也没有在背后放冷箭。
碧侬与明月并不动手,她们在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