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见倾心,当年的宇文雄是如何意气风发、君子临风。性情刚烈如她,当初执意不愿入宫,他丝毫不曾逼迫她;自她松口愿意进宫,他便给了她最令人艳羡的荣宠。
上官一脉男强女弱,凡族中女子均体弱宫寒,不宜生养。她犹记得,当她躺在朱纱帐中在他耳边轻声道出已有身孕的消息后,他脸上狂喜的神情……
十余年的宠爱与宽容,她以为他明白,她要得从来不是这些繁华虚名。而那张巧笑倩兮的女像,仿佛在她心上刺了一刀,然后硬生生削开自己的心,仿佛在告诉自己,你所拥有的一切,不过是烙印着别人痕迹的福气罢了。
她也明白了为何皇后素来端庄大度,明白了为何俍妃从来不争……如今看来,她才是最蠢的那一个。好大一场戏,她竟一无所知地演了十余年,而这后宫众人都是看客。
“当初我只在册封大典时见过俪妃一面,惊鸿一瞥,隐约有些面善,却不曾联想到你。若非今日之事……为兄悔极,但是妹妹,你万万不该信了那占西,糊涂啊……”上官佲叹道。
瑜妃同琴师占西私相授受……皇后真是下得一手好棋。这个占西,从始至终都是皇后的一个诱饵罢了。上官可以为的忠于她的人,根本就是皇后放在她身边的一个眼线,以在关键时候将她拉下马……比如现在,皇储将定之时。
上官可苦笑,她何尝没有怀疑过占西的心思,甚至说,她其实一直不曾完全信任过这个男人。但是她依旧无法控制自己,想要留住那一抹清逸萧然的身影。
自己的妹妹是怎样的人上官佲是了解的,要说她同那琴师之间有何苟且之事,自己是绝对不信的。但若是皇后有意歪曲也就罢了,他尚且可以想办法解了上官可这困境。
但是皇后如今这一手,只是一个“私相授受”,可谓恰到好处。既落实了上官可的罪名,暧昧不清的罪名更惹人遐想。最怕的是,宇文雄的态度,一旦他相信或者猜测她们二人真的有什么……
当他收到消息赶进宫时,圣旨已经从泰安殿传到了珍宝轩。好在皇帝尚且没有迁怒于他,也没有阻拦他进宫看望。
“璟儿和珍儿怎么样?”沉默片刻,上官可开口问道。提到一双儿女,心中的寒意稍退了些。
上官佲闻言稍稍蹙了蹙眉,想到方才听到的消息,面色有些不善,沉声道:“六皇子和七公主无碍,只是短时间内不能来看你。放心,我会时刻留意他们的消息的。”
他不敢告诉上官可,宇文璟和宇文珍如今都被划到皇后名下教养。然而他不说,不代表上官可猜不到。
夏侯氏已然势衰,皇后没有了前朝的支持,只能顺着皇帝的意思行事。可以说,皇帝如今最放心的就是皇后夏侯若雪了,将皇子公主寄养到她名下是最好的选择。
若有所思的上官可垂下了眼眸,她左手轻轻摩挲着右手腕上的玉镯,冷声道:“哥哥,可否请哥哥帮一个忙……”
凤鸾宫内,皇后端庄凤仪坐在高高主位之上,下手边陆续是宇文玥和宇文珍。方才学堂太傅领着宇文璟来见礼之后便直接退了出去,凭着她数年的识人经验,并未瞧出宇文璟的模样有什么不对劲。
反而是一直跟在她身边的宇文珍,自从知道瑜妃被禁足之后,她再见到皇后这个嫡母之时,疏离了不少。相比平日里教宗散漫的随性风格,此时的宇文珍坐在冰冷的毡凳上,如坐针毡。
“珍儿。”皇后小酌一口香茶,搁到一边,开口唤道。
正在发愣的宇文珍还沉浸在方才宫人们的窃窃私语中,现在整个后宫中都在传,她的母妃和那个琴师……恍惚中,她好像有些不认识自己的母亲了。
坐在宇文珍身边的宇文玥从进殿后便注意着宇文珍的反应,一瞧皇后开口叫她,而宇文珍一副灵魂出窍的模样,心里有些着急,小声的提醒:“珍儿……珍儿!”
“啊!”迷糊的宇文珍突然听到有人在叫自己,情不自禁就喊出了声,左右晃了晃头,正好看到宇文玥上挑的眼色,顺着她的眼神往主位上看去,只见皇后正淡然地望着自己。
心里咯噔一声,宇文珍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仓皇道:“母后赎罪,母后赎罪……”
淡然看着地上慌张的宇文珍,皇后先瞥了一眼宇文玥,然后叹息一声,道:“哎,珍儿你这是做什么,身边的人都在干什么,还不赶紧扶七公主起来!”
皇后一声令下,原本跟在宇文珍身后一同跪着的宫人赶紧起身上前,把她搀扶起来重新坐到了毡凳上。
“珍儿,皇上虽然下旨将你送到我名下教养,但左右只是暂时的。往日里你也是同玥儿一同修习功课,如今不过是换了个名头罢了。不要听那些长舌的嚼舌根……这凤鸾宫里,若让我知道了谁在背后闲言碎语,定罚不饶!”
一面算是安抚了宇文珍,一面也是将自己的态度传达了下去。皇后似乎还是往日那般慈爱端庄的样子。
宇文珍连连点头谢皇后周到安排,心中却隐隐有些不安,但她说不上来,只是觉得皇后,似乎不像她平时见到的那个皇后了。
一旁的宇文玥在皇后那一瞥后,便垂下了头,不再多言多行。她并不怕皇后会对她如何,虎毒尚且不食子,何况她从未想过,以自己一己之力能如何。她是南原的嫡公主,从出身之日起便基本定了将来的命运。
宇文玥心里很是清楚,自己不过是这一趟浑水中的一个小角色,只能顺势而为,若要逆行,腹背受制。这是此前皇后罚她禁足时,她领会到的事实。
从皇后的凤鸾宫出来,宇文珍独自去了珍宝轩外的海棠园。冬海棠开得正好,团团簇簇将珍宝轩围了个水泄不通。之前热闹之时,这一圈海棠宛若一圈花环,将整个珍宝轩托在中心,是后宫众人艳羡的荣宠象征。
而此时此刻,这个一圈冬海棠,仿佛是一道铁索围墙,将珍宝轩牢牢锁在里面;像一个笼子,而她的母妃,瑜妃上官可,就是一只被困的飞鸟。至上的荣宠看似光辉,却也是一道致命的铁锁链。
心头酸涩的宇文珍就那样站在宫门紧闭的珍宝轩门口,情不自禁开始嚎啕大哭,想要蹲下,脑海中回忆起上官可从来倔强高傲的模样,她蹲到一半又站起来了,努力压着哭声,一边流泪,一边擦泪。
躲在暗处看了许久的宇文璟从海棠中走了出来,他缓缓走到宇文珍背后,叹了口气,然后伸出手将她转了个方向拦进怀里。
“别哭了,珍儿。”想来只爱跟她抬杠的宇文璟这次意外地温柔。血浓于水,何况还是一母同胞的龙凤双胎,宇文珍在想什么,他如何能不知道。
他们兄妹往日里虽桀骜纨绔,但从来没有什么大错,心里也不是没谱。然而这次的事发生的太突然,他往日里常跟着几位皇兄还好,宇文珍平日里跟后宫女子接触多,心性自然不如他沉着冷静。
“哥哥,母妃她……”一边抽泣着,宇文珍一边难过地开口道,沉闷的声音因为哭声更显得模糊了些。
大概听到了她的话,宇文璟沉声安抚道:“别担心,哭完就别难过了,光哭有啥用,哭又帮不了母妃。”
在他怀里趴了一会儿,宇文珍擦着眼泪抬起头,抽咽着说:“那……那怎么办?父皇……都不让我们见……母妃……她们还说……还说……”
“别听她们说!”方才还有些沉定的宇文璟语气立刻锋利起来,眼神里透露着一丝凌厉,跟前的宇文珍似乎也被他突然的怒气吓到了。
微微缓和了一下脸色,宇文璟继续道:“别听别人说。现在我们不能相信任何人的话,除了母亲和舅舅……”
见宇文珍似懂非懂的样子,他抬手帮她拭去眼角的泪水,柔声道:“母妃现在被禁足,她能依靠的只有我们了,珍儿,我们不能轻信任何人,万一被人借机再落井下石对付母亲和舅舅,珍儿,后果不堪设想。”
听他这么一说,有些懵懂的宇文珍也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像小鸡啄米一样连连点头,她慢慢止住了眼泪,眼神也不再那么仓皇。至少她现在不是一只无头苍蝇了,她还有哥哥,她要好好配合哥哥,这样才能帮到母妃。
“你们果然在这里。”一道清朗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宇文璟手臂微松,迅速敛了敛情绪,快速转过身看向背后……原来是大皇兄。
“大皇兄。”紧张的情绪微微松懈下来,他开口唤道。同宇文珷对宇文玚的亲切不同,宇文璟只对宇文琪这个大皇兄有那种放心的感觉。
“太傅说你又逃学了,让我赶紧在父皇发现之前把你带回去!”温柔地看了一眼快到他头的宇文璟,还有他身边一双眼睛肿的跟兔子一样的宇文珍,他伸出手在二人头上揉了揉,“你们啊,别想那么多,有什么事就来找大皇兄,千万别自己乱来!”
“诶!别动我头,大皇兄!”宇文璟有些嫌弃地别开伸向自己头顶的大手,连忙道:“我们知道了知道了!”
“呵呵呵……”被宇文璟扭曲的表情逗乐了,宇文珍忍不住笑出声来。宇文琪见二人情绪稍微好转了一些,淡淡一笑。
“走吧,小璟。珍儿你也一起,玥儿她们现在也在那里。”随即兄妹乖巧地跟着宇文琪一起离开了珍宝轩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