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州城外,帅帐中一脸凝重神色的宇文玚听着前方士兵的战报沉下了脸,一手背在身后,紧紧握拳。
西门彦,谁给你的胆子退!
这是他们到达梧州后的第二次进攻,北乐边城易守难攻,防御丝毫不弱于梧州城。如今看来,他们的第二次攻城也是以失败告终。
宇文玚冷眸微转,侧头转向一旁默不作声正垂眸思虑的司寇准,问:“老将军,前线攻城无果,您可有什么妙法来破了这北乐铁门?”
司寇准双眸盯着眼前的沙盘,沉思片刻,道:“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北乐在三国边境处的防御可谓铜墙铁壁,且北乐地势平坦,自高处往低一览无余,若是强攻定损兵折将事倍功半,不如作势不动,时机一到再出奇兵以攻不备。”
双瞳百转,宇文玚沉声道:“我军众敌军寡,然这两次不论奇攻也好,强攻也罢,北乐守势不变,且刚如铁壁,将军以为,对面是否有能人相助?”
“北乐国内大势方才安定,除却百里横一人外并无能兵悍将。前北乐二公主乐正镅偏听手辣,为夺兵力残害了不少兵将能人,如今那北乐城内,也就百里横一人能当这守城之人……”
凝眸深思,司寇准淡淡道。他能够感受到宇文玚投向他的探究眼光,然而老兵狡黠。
“听闻北乐王女是一名巾帼奇女子,还有一位神秘的王夫,将军以为,这二位如今会不会就在那城楼上?”
并非宇文玚多疑,扎营之日他们领兵突袭北乐南城,守城士兵倒了一批有一批,且每倒下一批就立刻有新的人补上,前卫近杀,后备以弓箭手专击他们的头阵骑兵,配合间天衣无缝。在宇文玚看来,如果不是守城人有料事如神的能力算到他会突袭,那就是军中出了细作。
闻言,司寇准仿佛有些惊愕,然后沉思半晌,摇了摇头,否定他的猜想:“北乐王女方才坐稳那金座,绝不会在此关键时刻离开北乐王宫,让那些想反她的人有可趁之机,不过那王夫嘛……不好说,若真是骁勇之将,当日领兵围宫救王女的便不会是百里横了!”
司寇准煞有介事的神情让宇文玚着实信了几分,但依旧保留着怀疑。不论如何,他们吃了败仗是真,司寇准从始至终不曾离过这军营区,周围镇守的士兵甚至都没有看到他那近身侍卫离开过。
至于西门彦……更不可能,西门彦是他当初在边境大军中挖到的璞玉,如果没有宇文玚这个伯乐,西门彦这匹千里马将永无问世之日。纵然此次他擅自做主鸣金收兵,要怀疑他,为时尚早。
不过,西门彦曾是上官佲的门生,如果说他有什么犹疑的,就是这一点。更为棘手的是,边关连战两场毫无进展的战报送进京都后,宇文雄直接下旨另东南边境的陈功带兵前来助阵。
陈功,上官佲麾下的猛将,当年在公皙梵军中尚有一席威名的人物。既让陈功前来,也就是对他的战果不满的表示了……他必须抢在陈功之前拿下一城。
脑海中不断思索着方才司寇准的话,宇文玚小心拿捏着他那计策的可行之处,沉思中,营帐外传来西门彦告罪请罚的声音。
“罪臣西门彦无令退兵,请二皇子责罚!”言辞中虽然将自己称为罪臣,但他的姿态语气里却毫无后悔犹疑跟恐惧。
宇文玚顿了顿摆放沙盘令旗的手,眼神一凝,空了两手背在身后,缓缓踱步到主位之上,待面色重新归于平淡后方才将西门彦唤进了军帐。
西门彦进帐之后直接半跪在他跟前,垂着头没有看他。宇文玚搁下刚拿起的书薄,冷声道:“将军这是做什么?”
“西门彦有罪,请二皇子降罪!”
“哦,西门将军何罪之有?”若只是寻常的败兵收营,他并不会多心。然而,西门彦此番,一点不像败势而退。今日的伤亡还未计算出来,他倒想听一听他这个副将是怎么个退法的。
西门彦字正腔圆,条理清晰地说:“末将未按军令三打城门,中途率兵退阵,违背帅令,按理当罚!”
按理当罚……宇文玚挑眉看了看他沉着的面色,冷声道:“那么西门将军,你为何要退?”
西门彦虽然是首次担任副将,实战经验不如司寇准等老将丰富,但绝对不至于无视军令,落到中途败阵的地步。宇文玚凝视着眼前人,将他的神色都收入眼底。
只见西门彦蓦然抬起头,深深地望了宇文玚一眼,然后一边缓慢起身,没有发出一丝声响,一面答道:“南城宛若铜墙铁壁,而对方显然已经猜测到我们早晚会攻城,提前设置好了埋伏,请君入瓮。为了减少无谓的伤亡,末将情急之下只能选择退兵……”
他在说话的同时,缓步走到宇文玚跟前,抬手在案几上划出两个字……细作。
今日攻城,西门彦刚带人冲到南城外十丈处时,往日防守甚严的城墙上竟然只有寥寥的几个士兵。他即刻下令就地远攻,北乐守军随即稍增,但依旧同前次不可比拟。
他心生疑窦,担心对方设了陷阱……但今日前方探子并未回报北乐有何异动。忐忑中,在第二个回合时,西门彦终究还是下了攻城的命令。
不过,刚冲到城墙前不远处,他蓦然瞄到城墙上有一丝灰烟升起……火!果然有诈!他当即下令撤军,五万兵马迅疾回防,不再恋战。
回程途中,他再转头看向身后的高墙时,视线突然被一道靛蓝身影攫住了。那个男人手持一把银枪,正眯着眼睛淡笑着望向自己……
北乐兵中出现了一个手持失落已久的漓泉枪的男人,而漓泉枪的上一个主人,是早就归于尘土的司寇钦。
听着西门彦的话,宇文玚剑眉紧蹙。如果西门彦所言非虚,那么,那人定然同司寇府有着什么联系。就在他深思的时刻,一道灰色身影蓦然闪进了他营帐中。
劲风突起,银光乍现,一柄长剑径直破风刺向宇文玚,西门彦则被那突然闯进来的人爆发出的强大气劲震倒在一旁。
宇文玚凝神聚气,仰身后翻一脚踢开迎面而来的长剑,落地半蹲不过眨眼时间,右手反手已从脑后屏风上拔出了剑。
一白一灰两个身影就在这狭窄的营帐内交上了手,剑影银光中,宇文玚竟同那人打了个平手,二人不相上下。西门彦凝眸仔细瞧了瞧那灰色身影的招式,心下暗惊,意外之后又归于平静。
外面守卫的士兵听到交锋的声音,当即往帐外围了过来。听到帐外逐渐密布的脚步声,西门彦朗声吼退了众人,只道是宇文玚在练功试剑。
白斌一路进帐竟然无人发觉,究竟是兵将们不够警惕,还是他的武功已经高到了雁过无声的地步?西门彦看着两人不断变换的身形和招式,只觉得双目胀痛不已,不得已只能别开眼睛。
片刻后,二人先后收剑入鞘。白斌神情冷淡,对着宇文玚点了点头,朗声道:“不错,二皇子武功又精进了不少。”
“师傅谬赞,玚谢师傅手下留情。”宇文玚躬身一礼道。论朝纲,宇文玚是君,白斌是臣;论义理,白斌是师,他是徒。而且白斌带他十年,所以宇文玚对于他这位师傅还是很敬重的。
一见两人停手,西门彦赶紧上前一礼,恭敬地道了声帝师,然后便俯身退出了帅帐。帐外窸窣的行动声渐渐归于寂静,白斌虽然受了宇文玚一礼,但他也知道君臣有别,径自走到主位下手坐下。
宇文玚随即走上主位,沉声道:“师傅突然到梧州,可是云山那边都办妥了?”宇文雄早前就告诉过他帝师去寻那几味药引去了,除去春分时午时的无根水还有墨龙珠,其他两味中就只玉商陆最险最难找。
他本来也受命要去寻这些个东西,谁料……他已经打听到玉商陆就在云山之上了。原本以为以白斌之力,寻那玉商陆并非难事,然而,他看到白斌摇了摇头,一双黑瞳落在自己面上,意味不明。
沉默半晌后,白斌蓦然开口道:“殿下,当年……”看着他探寻的眼神,白斌顿了顿,终究还是没有问出来。当年,他是否真的确定那个女子死在了 。
纵然他是多疑,但他那日在云山之上见到的那个女子,那眼神,同他当年暗中跟着那个女子时偶然看到的如出一辙。即使易了容,他也绝不会认错,世间岂有如此相似的二人?也罢,无论死活,如今清阁早已易主,当年的飞鹰,如今的二皇子。
“师傅?”
白斌抬手一摆,不再提方才的话。话题一转,开口道:“殿下,我突然到此,是想向您确认一件事。今日攻城,西门将军可曾在北乐城墙上见到一个蓝衣银枪的男子?”
宇文玚闻言,心下暗惊,面色凝重,当即问道:“师傅是如何得知的?今日西门彦擅自退兵,据他所言,的确是一个蓝衣银枪男子守城,而且西门彦说,对方备下了埋伏,就等着我南原大军攻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