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蕴肆无忌惮地嘻笑着,直到颜澜的眼睛即将喷火才正经下来,清清嗓子解释道:“咳咳……我也没办法啊,这是颜亦的主意。他说,必须得换个完全不同于平时的你的打扮,所以我才只能把咱俩装扮成这样。好啦好啦,别生气啦,一会儿就好。不过话说回来,这里是你的母校啊,毕业都好多年了,如今故地重游,颜澜你看看这校园,就没有什么感觉吗?”
“有什么好看的,都没什么印象,毛线球的感觉啊!”颜澜撇撇嘴,别过头,假装不屑。视线却开始因为周蕴这句话而在这个曾经应该很熟悉,如今却陌生如幻梦的校园里逡巡。
延主道次第种植的高大的法国梧桐,不算太窄的被树荫覆盖的小道,身边路过的神情明亮的男孩女孩,一对对挽着胳膊甜蜜微笑的年轻情侣,不远处错落的红色教学楼和学生公寓,远一些可以看见有男生在打球的篮球场,再远一点的似乎是体育馆、图书馆,还有包围着整个校园的远山……全是很普通的画面,完全勾不起任何记忆。
若是非要挑一个似乎有些感觉的,也许就是那个在篮球场上打球的男孩子。
颜澜注目看着,心里隐隐有种说不清楚的熟悉感。
应该是很热爱篮球这项运动的男孩子吧?否则也不会在大热天的,头顶骄阳似火,独自一人拼了命一样地在地表温度可能超过40摄氏度的室外篮球场上打球。运球凶狠,篮球在塑胶的场地上也还是发出“咚咚”的巨大声响,扔进篮筐的时候,甚至因为太用力,“砰!”地一声震得原本非常牢固的金属篮球架上下摇晃。
这男孩,篮球好像不是这么打的吧?颜澜忍不住轻轻咕哝了一句。
对于篮球,颜澜还是知道一些的。知道NBA,知道CBA,知道乔丹,科比,詹姆斯,知道姚明,易建莲,王治郅,知道前锋后卫中锋,知道抢断抢篮板三分球灌篮……不是因为她有兴趣刻意去了解过,而是这些知识好像早就已经存在于脑海之中了。只是现在因为眼前这个男孩一系列动作的索引,于是一股脑的都从记忆深处涌了出来。
好像,是谁说过,打篮球需要带着一颗愉快投入的心,而不执著于输赢,那样才能真正发挥出水准,从篮球运动中获得乐趣,而不是像眼前这男孩子一样,把篮球当成是敌人一样,拼命地往篮筐里砸。
等等!——像是被什么击中了一下,颜澜觉得某些东西突然在内心破壳而出,喧嚣着,沸腾着,企图把她拉入记忆的深渊。
那话是谁说的?颜亦?不是,不是他……那是谁?是谁?……仿佛着了魔一般,思绪就在这句突如其来的话中纠缠着出不来了。
陌生?熟悉?毫无印象?似曾相识?风轻云淡?刻骨铭心?……每种都不是,又好像每种都是。像雾一样缭绕着,像藤一样绞弄着,如同赤脚走过布满荆棘的牢笼,原本平静无波的心瞬间烦乱疼痛起来。
究竟是怎么回事?她是不记得还是记得啊?怎么了怎么了怎么了?明明已经没有了丝毫印象,为什么内心的感觉会这么复杂难受?
颜澜捂着脸埋进了臂弯之中,不舒服的模样,让周蕴心神一跳。
她,是不是想起了什么?她,会不会,会不会……
挣扎了一会儿周蕴最后还是摇摇头,颜亦告诫过她,无论如何,不能让颜澜再想起那些事情。虽然这样隐瞒她有些卑鄙,但是遗忘对于她是最好的结果。
“好啦颜澜,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该按照计划行事了。”
颜澜抬起头,神色有些迷茫“去哪儿?”,只是一瞬间心思的纠缠,已经让她的思绪十分混乱。
禁止回忆。
周蕴想起颜澜开玩笑时说起她现在的失忆症现状,比喻自己的记忆就像只蚂蚱,一年四季对于她来说只有春夏秋,永远也不会知道冬天是什么风景,不过这样也好,感受不到寒冷。周蕴想,可是那年冬天,在寒冷入骨的同时,她也见证了颜澜生命里迄今为止最快乐的时光。是非常痛苦,这点没有人会否认,可是,那毕竟也是颜澜生命中极重要的一段。只因为那个人,颜澜需要生生地斩断那段斑斓多彩的时光,又如何叫颜亦和她这样的至亲之人不恨。像s大这种对于颜澜来说属于遗忘之城的地方还是少来为妙,不论今天甲方把她们叫过来的用意是什么,总之越早解决、越早离开才是正确的做法,而若是真如颜亦所担心的那般,那么那个人的目的对颜澜来说将会是又一次毁灭性的结果!这样想着,周蕴突然升起一股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的勇气,一把拉起还在发呆的颜澜,也不管周围的学生讶异于模样如此娇柔妩媚的少女为何会有如此不淑的动作,一路几乎是拖着颜澜往体育馆的方向冲。炽热的空气中,很快只余下颜澜“啊——”的惊叫。
一直隐没在角落里的某人凝视着两人的背影若有所思,随后掏出手机拨通号码:“小姐,是我。如您所料,颜亦耍诈了。现在该如何应对?将计就计?……嗯,好的。那我这就给她打电话。”
“砰!”,又是一声巨响,刚才颜澜注意过的篮球从篮筐中重重地砸在地上,咕噜咕噜滚出好远的距离。打球的那个男孩子却不追过去捡,只是喘着粗气盯着越滚越远的篮球,眼神如暗夜的潭水一般扑朔迷离,深邃难测,也不知是可惜,还是期待。
一阵凉风平地而起,吹得道路两旁的梧桐树叶沙沙作响,带走几分尚存的暑气。气象更迭,四时有序,夏日的余威再盛,毕竟还是被渐黄渐衰的草木拉开了秋日的序幕。初秋的S大,像一位知晓一切的智者,沉默而包容,静静地等待着旧事被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