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走的每一步都要小心翼翼,每一个抉择也需要谨慎思考,甚至一些人事,也需要细心斟酌之后才可以选择放弃或者继续使用。须知千里之堤,毁于蚁穴。我们一生,忙忙碌碌的建筑自己的城堡,可总会疏忽大意一次,等最后在某个关键时刻,这个小小的疏忽就成了糯米骨牌的第一个倾斜的力量。
李旭阳作为一个商人,有一种对于危险预知的天生的敏感,这种第六感让他在商战中绝处逢生或者逢凶化吉,谁也不能反驳这种运气也是实力的一种。
可这种如芒刺背的感觉着实让人烦闷。
李旭阳呆在家里开着视频会议,集团旗下的公司代理人在不断着汇报着工作。各个环节都在正常运转,却正常的非常诡异。
“林枫,最近有什么消息吗?”会议结束完,李旭阳询问到他家回报工作的助理林枫。
不愧是跟了十年的伙伴,就算老板问的什么没头没尾的问题,林枫也能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最近赵家不太稳定,赵敬昊的弟弟赵敬琅接手赵家之后,现在在清理他留下的一些势力,有消息说与我们集团的业务会增加份额。”林枫看着老板没什么反应,还有一件事涉及到老板的后母周爱珍的事情,不知道要不要继续说下去。
默契是彼此相互的,林枫左右为难,李旭阳也看着他别扭,;“继续说。”李旭阳催促道。
林枫继续道:“还有一件,就是听说一件事,就是前几天周爱珍举办了一个宴会,邀请了许多企业家的太太,放出消息说是关于李海珂和她的财产全部会转移到李宁远名下。而且,而且……”
李旭阳抬头瞪了他一眼,立马林枫下面的话就蹦了出来,快速道:“会透露一些您母亲的消息。”
“啪。”李旭阳手中的钢笔被他折断了,手掌被钢笔折断的外壳划破了。
“老板!”林枫忙拿来纸巾递给他。
李旭阳接过纸巾,起身去卫生间冲掉血渍。
“还有吗?”李旭阳追问道。
林枫摇摇头,说:“目前得到的就是这两个消息,对了,老板,最近有一家国外企业找我们洽谈新项目。”
“是什么内容?”
“VR技术,主要是设备制造这一块的。”
李旭阳把手擦干,用纸巾压住还在流血的手掌,不知道为什么想到之前安斯艾尔的威胁,转头对林枫说道:“暂时观望一段时间吧。还有,集团最近和国外企业合作的那部分加强监管。”
“好的。我会交代下去的。”
李旭阳摇头,说道:“我需要你亲自监督,最好不要出任何披露。辛苦你了。”
林枫笑着摇头,表示不辛苦。不过已经跟老板那么长时间了,一些习惯都已经熟悉,既然需要自己亲自监督那就代表最近老板真的很在意这些问题了。没办法,加班已经是常事了,不过还好报酬非常丰厚。
“对了,你跟你老婆怎么样了?”李旭阳忽然觉得关系一下员工的感情生活有利于建立一个和谐的上下级关系,询问道。
林枫其实想说他婚期早就定好了,可是前段时间老板忽然准备去冰岛,把事务全权交给他,弄得他婚礼准备也没有做,直接推迟了。想起来就心痛,可面对老板头一次的“好心”询问,还是笑着说:“我还没结婚呢,老板。”
“那正好,我们可以把婚期放在一起。地点就设在加勒比海岛屿那里,我那里有个小岛,婚礼布置风格呢我还没决定,等着需要问下夏天的意思,对了,你怎么样呢?”李旭阳正沉浸在未来和夏天的婚礼中,看见林枫如坐针毡欲言又止的样子,问道:“怎么?”
林枫实在是不想打扰到老板畅想,可是还是得说:“老板,我婚期就在下个月16号,还希望您可以给我准假。”言外之意就是,老子下个月就要结婚了,要等你们两个一起结婚,孩子估计都能打酱油了。
李旭阳也是一脸尴尬,但他不会表现出来的,只是说道:“嗯,可以。”再问一下有没有其他的事情,就把他打发走了。
李旭阳看着已经止住血的手掌,心中发苦。赵家本来因为他和赵楠的关系影响所以在业务合作方面一直不冷不热。赵家换上赵敬琅作为话事人自然不用考虑他和赵楠的关系,一切以利益为准,这样彼此都共赢的事自然不会因私人情感左右。
可是他的父亲李海珂真是让人失望啊!
出身远不如周爱珍的李海珂,为了发展自己的事业费尽心思追求到周家大小姐,等自己身价够了底气足了,周家奈何不了他之后堂而皇之的把他这个私生子带回家。
呵,不知道是该可怜周家养了一条白眼狼,还是该赞赏李海珂这一段可以记录在教科书里的这一段奋斗史。
可是再凶狠的狼总有衰老的时候。
以前自以为可以护的周全的女人用死来摆脱他的禁锢,而现在,帮扶他事业发展的女人满满地抽干李氏集团的最后一滴血。
父亲?呵,父亲,现在应该病的不轻了吧。
那他这个儿子也应该去探望一下吧。
李旭阳看着那张以前意气风发的脸,而现在衰老的不成模样。
李旭阳拿起一旁茶几上放着的苹果和小刀,坐在李海珂床边的椅子上,流畅地削着果皮。
“你何必呢?”李旭阳叹息一声。自从李宁远和赵楠的事情爆出来,李海珂的声誉也受到极大的影响。毕竟他们家给世人的形象就是那种阖家欢乐一家亲的团结幸福模样,可弟弟抢哥哥的老婆这件丑闻就像是给他们脸上狠狠地扇了一巴掌。
可李海珂仍想着粉饰太平,五六十岁高龄还是认识不到现在网络舆论可以带来多大的影响,一意孤行。非得等股价跌停了才受不了打击病倒,清醒过来发现自己的权利早就被自己妻子周爱珍架空,财产也顺带着转移。
也算是一报还一报,早些年从周家得到的现在也还给了周家,只不过这些年的利息也颇为可观。
“我都是为了你啊!”苍老嘶哑的声音从躺在床上的这个老人的嘴里发出来。李旭阳手中的苹果皮也断裂开来,掉在了地上铺着名贵的波斯地毯上。
手工编织的精美绝伦的地毯,活灵活现的展示了伊朗艺术的魅力。如果没猜错的话,这个地毯上是专门定做的一匹孤狼的形象,残忍,狡诈,凶狠,遇见比他弱的敌人,它就会毫不犹豫的扑上去把猎物撕得粉碎。
而今天,那头孤狼,却躺在床上苟延残喘。
李旭阳的喉咙有些发堵。他小时候跟着母亲过活,看着其他小朋友牵着爸爸妈妈一起回家的样子心里羡慕。即使隔壁家和他一样大的孩子,也可以骄傲的说出他爸爸在外面打工,赚钱给他买好吃的。
可他这样问他妈妈,:他爸爸呢?守着灶台给他做饭的母亲却咬着牙一句不吭,晚上却跑出去躲在角落哭泣。他以为的尊敬的父亲的形象就已经崩塌,他守着生病的母亲心里却对那个父亲充满怨恨。
那个人穿着讲究的西装,打着领带,擦的锃亮的皮鞋却踩不下去他们那个小小的家的水泥地板。呵,就那样就宣布他们可以去城市里生活了,他妈妈也得到的一周可以来一次的承诺。
在他看见自己母亲纵身跳下那个画面,他就在心里盼望着那个“父亲”可以早些为他犯下的错赎罪。
可如今,他就这样躺在他的面前,再也没有那头孤狼的凶狠和狡诈,如耄耋老人一样度着暮景残光,心里就像一个石头堵着。
“呵。”李旭阳连敷衍他的气力都没有,问道:“你这样多久了?外界并没有说你瘫痪在床的消息。”
李旭阳把苹果切成小块放到他嘴里,耐心的等着他回答。
“半个月了吧,我在这里已经记不清多少时间了。”李海珂说完狼狈的笑出来,苹果的汁液从他嘴角边流出来。
李旭阳拿出纸巾帮他擦干净。
“把我的床摇起来。”李海珂说道。
他的床现在是医院里的那种病床,一半可以倾斜用以让病人坐起来。李旭阳找到床侧面的一个按钮,按下去,李海珂的上半身床面就慢慢抬高,等到了合适的角度,李旭阳就放开按按钮的手。
“我知道你阿姨做的事情,就当是我还他们周家的。可是我不同意他们把我的遗产全部给李宁远,那,那里面还有我作为一个父亲对你的补偿。”李海珂断断续续的说道。
李旭阳听完他的话心却变得冰凉,冷然说道:“您决定,我还在乎您的那些遗产吗?”
李海珂自己笑了,说道:“也对,也对。你早就不是我领回家那个孩子了,现在你的公司发展那么大,早就不是一个李氏可以相提并论的了。”说着,就是一阵止不住的咳嗽。
李旭阳身子没动,那还剩着一大半的苹果裸露在空气中 ,被氧化,包裹了一层薄薄的红锈。
“可是,可是,我对不起你妈啊!我爱她,爱她,却无法给她幸福,我爱她,却无法给她自由,我爱她,却因为你的阿姨,连名份都不能给她。我后悔啊!”
李旭阳看着这个名义上的“父亲”哭诉着他的往事,诉说着他的悔恨和无可奈何,甚至看见有泪水从那张枯老的脸上滑落,心里却像窝了一团火。
冷冽的说道,可语气却比秋风还要萧瑟:“所以,你想让我帮你保存李氏最后一点实力吗?所以,你就想打着我母亲的名义帮你对付周爱珍吗?呵,所以,你就想让我帮你逃脱这个囚笼吗?”
李海珂眼眉低垂,并未反驳。
李旭阳却无力的再去指责,他对他说的每一句话,也想剑一样狠狠地砍在自己身上。那么多年了,对于父亲的幻想一次次被他消磨,母亲再世时,轻轻地向他讲述那个丈夫的爱,和无法选择的无奈,一次次自我欺骗,把自己包裹在李海珂给她的谎言的世界里。
她才会在谎言打破时,抛弃她唯一的儿子拥抱死神吧……
“你其实是没有资格说我母亲的,她用尽一切在爱你,为了你,她可以不畏惧生活艰苦,可以抛离亲人呆在一个陌生又肮脏的角落里。真可笑,为了你,她竟然也不怕流言蜚语,还坚信着你可以把她接到你家里。”李旭阳把那个生锈的苹果投掷到垃圾桶里,脸上的笑容悲怆,也失去了气力。
“我不会管你的。不禁是为了我妈,还是为了你陪了夫人又折上全部身家的周家。我希望在周阿姨的手里,你会慢慢体会到,那个时候,你对周家做的事情。我相信周阿姨不会像你一样,斩草除根的吧。”
李海珂终于有了反应,惊恐道:“你,你都知道些什么?周家,什么周家?我不知道。”
李旭阳看着他频频破绽百出的演技,笑道:“我知道的,大概周阿姨也知道了吧。当年周家在破产的边缘,他们过来求你,明明举手之劳,可你却逼着他们签署股份转移书,还以救世主的姿态接手周氏,也就是李氏的前身。我想,周阿姨在你身边,也算是卧薪尝胆吧……”
说完,不管他惘然若失的神态,摁了下床边的按钮,让床板倾斜下去,帮他盖好被子,说道:“既然年纪大了,那您就好好休息,好好观赏周姨给您准备的养老节目。我走了,希望下一次见面可以在您的葬礼。”
李旭阳走到院子里的那棵梨树下。
果子已经掉的地上到处都是。
李宁远走了过来,叫了声:“哥。”
李旭阳没看他,只抬着头看着面前长着繁茂枝节的梨树,说了声:“嗯。”
“我很恨你来到我家。”
“嗯,我知道。”
“我很恨你让我小时候所有的时间葬送在兴趣班里。”
“嗯,我知道。”
“我很讨厌你,我妈说我不争气根本比不上你。”
“我知道。”
“可是,从你替我挨了那一脚我就不恨你了。”
李旭阳回过头来,看着他,想到这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跟在他身后的小孩已经长大了,笑道:“嗯,我知道。”
“你知道?你知道那几个混混是我故意找来打你的?”
李旭阳看着他的样子,他们两个眼睛都随了李海珂,虽然刚开始水火不容,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也能和平相处下去的。笑道:“我知道啊。知道你找外面的混混,也知道那些混混看见你这人人傻钱多,然后反水,转过头来揍你的。”
李宁远惊讶道:“你?你怎么知道?”
李旭阳从梨树上摘了一个硕大饱满的梨子,擦了擦,递给他说:“那些混混是跟司南混的。”
李宁远接过李旭阳手里的梨子,自嘲的笑了声,丧气道:“那你还来,还替我挨那一脚。”
“当然是想看看到底是哪个傻子想着暗算我来着。”
李宁远闻言,白了他一眼,狠狠地咬了一大口梨子,甜极了。
“我想离开这里了,和楠楠,她,最近身体不太好。”
“嗯。”李旭阳并没有挽留他的资格,也并没有质询他为何把他母亲留在这里的权利,更没有让他放弃那个女人。他知道,脱离了赵家核心的赵敬昊的女儿,已经不能让周爱珍抵住流言让儿子去娶她的。
“有什么事可以联系我,你知道我的私人号码的。”李旭阳接着说道。
并没有离别前的拥抱,只是静静地离开。
只是,李旭阳看着这个梨树却觉得秋天那么远。
“你在这里啊。”一个女人的声音传来。
李旭阳看见是一个穿着医生服的女人,只是轻轻点头。
林芍药从二楼的窗户那边看见梨园下站着的男人,既是紧张又是欣喜,满心想的是自己要怎么开口跟他说第一句话,那么多年了他还记得我吗?谁知道连忙跑下来步伐已经跟着心都乱了,好不容易调整呼吸装作偶遇,却得来一个简单疏离的“点头”而已。
心痛的就像把它从胸膛里刨出来泡在盐酸液中,冒着焦黑的烟熏疼了眼眶。
林芍药身子彻骨冰凉,仍不死心的介绍着自己说:“我是李先生的医生,我叫林芍药,您好。”说着,伸出苍白冰冷的手,庄重的仿佛是要得到救赎。
“您好。”李旭阳绅士地轻握了下林芍药的手指,连手心都规规矩矩地没有碰到。
“麻烦您了,按需要给他治疗就好。”李旭阳说道。
也就是逐客了。
林芍药僵硬的走出梨园,神色惨然,仿佛所有的坚持不过是一场笑话。
秋风吹落了几片梨树上还鲜绿的叶子,似是赞赏那一段不是坚持的坚持。听着他温柔的和电话那一端的人讨论着晚餐,才知道自己学来的那“不求”的礼仪让自己失去了什么。
“不是你的不要去碰,该是你的怎么也逃不了。”
“赵家的人从不求人,你想得到的都会好好的摆在你面前。”
原来,教给赵楠的“道理”,也早已被她学了去。
林芍药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