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葬礼
弥远2018-06-08 15:082,734

  今天就是克鲁的葬礼,出席人仅自己一个。

  很早就起来收拾自己,最后连黑色的葬礼服都是安斯韦德派人给送过来的。就这样吧。夏天在去往墓地的路边采摘了几朵小花,把自己头上的黑色丝带摘下来轻轻一扎,就是一束花儿了。

  送给克鲁的礼物。

  她与这个哥哥见的时间加起来也许不足一天,说的话不足二十句。谈不上亲情,更说不上爱护,只是她第一次感受到血脉之间蕴含的能量,紧紧相连,仿佛默契。

  我们很难预测在我们一生中出现什么人,或者那人何时离开,以怎样的方式离开,可这些并不影响我们以什么样的方式纪念他。

  克鲁的出现是夏天求了二十多年的人,这种念头是在孤儿院的时候看见小朋友的家人找到他,惊喜,感动,伤心,欣慰,很奇怪,那么小的夏天能从人的脸上看出那么多的情绪,可每一种情绪仿佛可以用一切换取体验。

  那是一种是失而复得的珍宝,是一种彼此情感间的隐隐呼唤。

  夏天很难理解,那个人的出奇身世甚至得到了媒体的广泛报道。

  那个小男孩的名字叫南北,也很巧,他出生的地方是遥远的西北,听说两岁的时候被人拐跑了,那些坏人带着南北翻越山跨越河流,把他卖给了东边这里的一个小城市里的人家收养。

  其中的距离是1960。1公里。

  一个陌生的孩子投入到这个城市,比一块儿石头投掷到海里还不明显,连一丝丝涟漪都没有泛起,只是说城市的媳妇儿托自己带带,就轻而易举的得到了附近相邻的祝福和遮掩。

  三年时间,可以改变很多,例如南北的容貌,口音,例如那对中年夫妇遇到车祸,例如,大家恍然大悟,才发现这对中年夫妇并没有什么儿子,更例如,他们夫妇的亲戚拒绝抚养这个孩子。

  最后,被当地的居委会送进附近的孤儿院,手续齐全。

  可命运总是很奇怪,在转角遇见爱人,或者失散多年的孩子。

  南北的父母同样翻过山,跨过无数的河流,骑着摩托车,带着干粮,自己的衣服上还印着南北两岁的照片,摩托车的身上还贴着寻人启事的塑料板子,甚至,南北母亲的手上还举着一个显眼的红色的旗帜,上面印着“寻人启事”和南北的照片,旗帜有些褪色。

  那天,七岁的夏天带着五岁的南北去附近的小卖部去买零食,拿着自己偶然捡到的五毛钱,就赶紧拉着新来的小朋友去销赃。

  给南北买了一个棒棒糖,自己也买了一个,两个人边嘬边舔的坐在路边,必须要在回孤儿院之前把棒棒糖吃完,要不然成群结队的孩子会围着你,自己连糖水也喝不到了。更何况,夏妈妈规定小孩子不准吃糖,尤其是棒棒糖,不然,蛀牙可让她伤透脑筋。

  夏天看见一个奇怪的摩托车载着奇怪的两个人从眼前飘过,然后听见一个洪亮且悲伤彻骨的一声呼喊:“停!”

  夏天明显被这一声给震懵了,她看见那个摩托车差点儿撞到墙上,后车轮高高翘起,感觉再推一把就能翻个滚儿。后座的举着旗子的一个女人连翻带滚的从车上摔下来。手里的棋子可能抓的太紧或者已经被惊得失了心神,早就忘了放下。

  夏天看见那个女人的身影慢慢在自己眼里放大,破旧的衣服,黑色夹杂着斑驳的灰色的头发,一张黝黑经历风霜,悲痛欲绝的脸,匆匆擦过夏天的眼前,死死的抱住正在聚精会神漱着棒棒糖的南北。

  她才知道,一个人的眼泪真的能跟着水管里的水一样,哗啦啦的流出来那么汹涌,甚至她的鼻涕都流了出来擦在夏妈妈刚给南北换的新衣服上。

  夏天死死的拽住南北的脖子,使劲儿的捶打着那个又老又丑女人的头,大喊着:“人贩子!给我放开!放开!来人啊,救命啊!有人卖小孩儿啦!!”七岁的夏天嗓子尖利,尽管声音不大却有很强的穿破力,不一会儿这条熟悉的街道就聚满了一堆人,把这对明显从外地来的夫妇围在中间,还有人已经报了警。

  那个女人还抱着南北哭着,话都说的含含糊糊,旁边的男人连摩托车都扔在墙角,挤了进来,看着南北满含泪水,手足无措。

  夏天使劲推搡着女人,那个女人连看她都看,手抓着南北严严实实,都看见南北的手臂都被她勒出了红印。

  这场闹剧到警察来了才结束,夏天也是第一次进入到这个一直以吓小孩子而存在的警察局。

  夏天被穿着警服的警察叔叔吓的发懵,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呢就被警察叔叔给送回了孤儿院,不过还好,连带着南北,和围着南北初哭泣的一男一女。这种泪流成河的趋势,到了吃晚饭的时候还没有停止。夏天看了看南北的手上,还攒着那根没吃完的棒棒糖呢。

  警察带着那两个奇怪的人和夏妈妈在屋里商量事情,夏天带着南北到另一个房间,指了指他手里的棒棒糖,说道:“你怎么不吃?都要化了。”

  南北才如梦初醒,连忙把棒棒糖重新塞回嘴里。

  “小北,那是你妈吗?我看她身上衣服上的照片跟你挺像的。”夏天看了看他一眼问道。

  南北还小,连棒棒糖都没拿出来就说:“我妈死了。”

  “那不是你妈,那是你奶奶。”夏天知道他说的是出车祸的那对夫妇,可别人都说那是他爷爷奶奶,那就是爷爷奶奶。

  “我叫她妈。”南北漱着棒棒糖,含糊道。他好像也知道自己发生了什么事,坐在床上一言不发,夏天也显得无聊,夏天有些燥热,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就睡着了晚上。

  醒来忽然看见院子里人生鼎沸,才匆匆忙忙跑了出去,那对夫妇正在警察和周围认识或不认识的人群中正式的认识着南北。还有几个人扛着摄像机,打着灯直晃晃的照着这个令人感动的阖家团圆的时刻。

  可夏天分明看见南北眼里的茫然无措,可她也分明看见那两站满是沟壑的脸上轻轻颤抖,泪水都要成为小溪似的不住的往下流。

  “他们是我爸妈,我要跟他们回家了。”南北快要走的时候返回来给夏天说。

  “你怎么知道那是你爸妈?”夏天问道。

  “我也不知道,警察说他们是我爸妈,那就是了。我总是要回家的。”

  “那这里不是你的家吗?”

  “有爸爸妈妈的地方才是家,我妈说的。”

  “是之前的妈妈吗?”夏天问道。

  南北点点头,转身就跑了。

  有爸爸妈妈的地方才是家。

  夏天一直记着这句话。可是她现在却对着克鲁的墓碑,给他说着自己小时候的故事。这是她一直以来所期望的。

  自己的家人找到自己,自己向他们讲述自己的奇幻漂流记。

  “可是,克鲁啊,你为什么要把我拒之门外呢?拒之门外之后还要过来找我,明明一个人心最冷的时候最不容易受伤了。”夏天看着墓碑上的照片笑道。

  “我答应给安斯韦德先生一切我能做的,就算报答他让我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的了。哥哥,我想象过自己家里会有一个弟弟或者妹妹,这样也许他们再失去我以后才没有那么长时间找到我。

  呵,我从没有后悔遇见你,遇见爱丽丝,或者艾尔,你们都是我值得纪念的人。

  我要走了,我最幸运的就是遇见我爱的人,更幸运的是他也爱我。这是世界上最难得的幸运了,我一定要抓住它。

  再见,我可能再也不会回来见你。”

  夏天擦了擦墓碑上不存在的尘土,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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