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的落霞时分,我就看到了晚霞尽头纷飞的蒲公英,看来云铃她们已安全到达雪瓣山,多年未归,想来心里的感动,已成山河。
在小朵的不断促使下,我也重启了我的绣娘生涯。
虽然每一步都让我痛苦,但是只有勇敢面对过去,才能在黑暗里看到星光。当你眼里都是夜空时,就能看到繁星,而当你眼里全是周围的黑暗时,就只能习惯黑暗,被黑暗吞噬。
有些回忆很痛苦,可有些回忆很绚烂,这些回忆让我总想回去找他,再续前缘,可我只能克制自己,我只怕,由于我的出现,他们原本命定的花开,猝不及防变成一片血红的落花。
我就这样在回忆里穿行,小心翼翼地去寻觅那些踪影,像蜻蜓点水一样一触而过,只怕太多的停留,就会克制不住想要争取一线生机的冲动。飘荡了这么久,命运只是告诉我,有些东西虽然如花盛开,可如果不属于你,强行掠入生命里,就会不知不觉,将一切毁灭。
许多绣娘,在年老时都会得眼疾,我也未能避免。列入轮回之后,双眼重归明亮,但我也须得格外注意,从今以后,我也只能偶尔做个消遣,不能将绣花裁衣当作家常便饭,有些时候,重蹈覆辙本就是错,重复以前的错误,便更是锦上添花的错。那个时候,即使心里明亮,可是看不见光,也是欲盖弥彰的眼泪。那个时候,我太爱绣花,耗尽了一生,而我现在才明白,当你在云端的时候,越怕掉下来,就会越误入歧途。
小朵最近总是在我身边绕来绕去,想要学绣花,可是要做一件绝佳的衣裳,光有登峰造极的绣花手艺并不够,还要有上等的衣料,这就需要上等的纺织手法和染印手法,更要有顶级的织布原料。一切都得循序渐进,不能过于急躁,但是小朵并不明白这些,我只能让她继续去跟小夭学画画,毕竟,画的好了,才能绣出更栩栩如生的花朵。
我想起从前,我总给我身边的人做衣裳,只是总有许多客人趋之若鹜,我只能偶尔给他们做衣裳。更多的,是应付那些达官显客的种种要求,不分昼夜地赶制新衣,那个时候我喜欢绣花裁衣,所以并不觉得厌倦。这一世,我是锦衣玉食的世家小姐,只是偶尔绣绣手绢,所以绣花并不出彩,比起从前,更是逊色了千千万万倍。
此时我又重新拾起了从前手艺,这个时候,我又想起了他。
就算你的世界全是樱花阵阵,也请不要忘了我的存在。我在心里默默地念道。而恢复理智的瞬间,我又立刻打断了自己的这个想法,又默默期许到,一定要忘了我的存在,和另一个人言笑晏晏于樱花树下。
如此渴望留住一个人,却又如此渴望他将你忘怀。我的生命里全是选择,可我永远都学不会舍弃。这次我终于舍弃了你,我没有眼泪,可我心里全都是关于你,一闪而过的幻念。心里充满了幻想,幻想我们是夹岸的两朵桃花,相伴而生,微风拂过的时候,我们便被吹近,拥抱彼此。幻想我们是河流的上下游,虽然永远无法摆脱桎梏,但永远相依。幻想我们是清秋的两滴雨水,虽然无法陪伴彼此,但总归一起滋润了大地。幻想我们是两只翩翩飞的蝴蝶,虽然一生短暂,涉不过沧海,但我们可以相伴一生,自由地飞去任何想去的地方。无论哪一种,都比现状好。至少我们在彼此看得见的地方,温暖着彼此。不像现在,你永远在我心里,却也永远无法相见。我宁愿我们是黄泉路上彼岸花的叶和花,虽然永不相见,但是在心底的每个角落,清清楚楚地知道,你会等我,我也会等到你。
想着想着,我的泪水又控制不住地夺眶而出,打湿了我的衣袖,氤出片片凌乱。
小朵不知什么出现,在我背后与一只飞鸟窃窃私语。
我慌乱地擦起眼泪,不料她一下就冲了过来。
“姐姐不哭。你怎么了?”她用她胖乎乎的小手试图托起我的脸,给我擦眼泪。
“姐姐在等一个人,等到他忘了我,等到他的世界里只剩下樱花阵阵,等到他开始新的生活。”
“小朵会等到娘亲,姐姐也会等到那个人出现的。”小朵眨着一闪一闪的大眼睛,盯着我,十分认真地对我说。
小朵总是这样,听别人话只听到前面半句,后面的也许她没听懂,也许她选择了忽略,也许她没听见。对于一个没有经历过那么多悲欢离合的孩子来说,要理解真的很困难。但是这正是我所希望的,我不希望传达一点阴雨霏霏的情绪给她,我希望她时时刻刻都能感受到光。即使有些光,是人为打造出的温暖的光,可是对于一个看不清本质的孩子来说,即使是人为制造的光遮盖丑陋的现实,也比将赤裸裸的黑暗摆在她面前好。
“我要等的那个人,永远都不会出现了。”我在心里默默地说道。
“对啊,小朵要给娘亲做漂亮的衣裳,等她出现送给她,我也要做举世无双的衣裳,等他出现时,幸福地捧到他面前。”我又拾起了笑容,一字一顿地对小朵说道。
“小朵,你知道你娘亲的衣服尺寸吗?”
“不知道。但我想,她应该就像你和小夭姐姐一样,袅娜多姿。我觉得,你们的尺寸就是我娘亲的尺寸。我想了想,她应该比那棵大树上的桃花还要美。姐姐,我想要给娘亲做一件桃花颜色的衣裳。”
小夭说起来头头是道,我都差点身临其境了。只是后来我们谁也想不到,其实那件衣服,她娘亲永远都穿不上了。
最美的谎言,将她带到我身边。
我仔细想了想,我要给父亲娘亲和绿雪,还有幸何先生,阿铃,小夭,小朵,还有我自己每人做一件衣裳。
想了想,我便付诸了行动。我托小夭去了一趟柳州,给我带回了一台纺布机,还有各种颜色的染料,顺便我让小夭暗中探访了一下家里,她告诉我家里一切安好,父亲母亲身体康健,绿雪也笑靥如花。
看来他们都脱离了我离去的阴影,真好。
纺布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我先从橘子洲的风之眼旁边找了许多的葛藤,搅碎捻成线,又寻了许多棉花,捻成线,然后再从云女那里找来了许多蚕丝,将葛藤线和棉花线,以及蚕丝混在一起,纺成了星落布。织布整整用了七天,才得以完成。
之后就是染布,染布相对于织布快很多,只用了两天,大多染的都是樱花色,给娘亲染了一块紫罗兰色,给父亲和幸何先生染的是深竹色。
裁衣也只用了半天天,一共九件。缝制衣服花了三天,做衣裳的工作终于完成了大半。
接下来就是漫长的绣花了。小朵本来要绣,但是又怕绣坏了衣裳,便在一旁兀自绣起了手帕。我给云铃绣了五朵蒲公英,给小夭绣了五朵桃花,给小朵绣了五朵葛藤花,给小朵的娘亲绣了五朵桔梗花,给自己绣了五朵樱花,给娘亲绣的五朵君子兰,给绿雪绣了五朵喷雪花,给父亲绣了成片修竹,给幸何先生绣的一片片桃叶。
我有个习惯,只要绣花,只绣五朵。
用了半个月,这些衣裳终于绣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