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半月中,在北卫朝廷接收了赔款和割地文书后,北境护国军也一并释放了赵梁的俘虏。对于护国军营来说,事情似乎已经很久没有这样顺利过了,加上朝廷的赏赐和对战死战伤士兵们的优抚条件也非常丰厚,北境军营迎来了一段难得轻松的日子。
例如今日,军营的后勤管事去临近郡县采购了很多鲜肉和菜蔬,在军营里办了一次篝火烤肉会。星光下,扑鼻的肉香还未消散,美酒的芬芳四处飘浮,在一堆堆燃起的篝火旁,将士们酒足饭饱,不断有人开始载歌载舞地作乐。
叶皓真坐着的这堆篝火旁一直是最热闹的,因为不断地有军营的部将和官员们过来敬酒。
“叶将军,你可真是我们北境护国军的福星啊,自你来后,已经两次协助王爷取得大胜了,我们真是扬眉吐气啊。”
“叶将军,我先干为敬了,说实话,您刚来的时候我还和您有些不对付,但是现在在下对您佩服不已!”
“叶将军,在下想敬您一杯……”
“叶将军……”
叶皓真被一堆人围在中间,实在是有些哭笑不得,她不太会喝酒,军营里买的酒又非常烈,虽说是盛情难却,但是她真的不想被灌醉出洋相啊,而且刚才喝了几口就已经觉得手指都快麻木了,真的不能再喝了……
推来推去又应酬了半晌,幸亏雍王及时解救了她。粗着嗓子吼了几声,一向没什么王爷架子的卫玦连推带踹地把来敬酒的人群赶跑了大半:“闹什么闹,叶将军都说了他不胜酒力了,你们还围在这里干什么啊,胡闹,都给我回去!不然军法处置了啊!”这些糙汉子们知道雍王是在开玩笑的,虽然有些不甘心,但是毕竟雍王发话了也不敢不听,于是都嘻嘻哈哈地陆续散开了。
身边终于是清净了,叶皓真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有些红扑扑的脸对着卫玦露出了一个感激的笑容:“多谢王爷解围了。”
卫玦则笑着拍了拍她的肩:“不能喝还硬撑干什么,你看你的脸都红透了,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吧。”
“啊?我的脸这样红吗?”叶皓真有些难为情地摸了摸自己发烫的脸颊,开心地笑了出来,露出洁白如玉的牙齿:“好像是呢,脸可烫可烫了。”
卫玦见她说话的声调和语气都与往常不太相同,又清脆又可爱,有点女儿态似的,估计她是有些醉了。毕竟自己知道这事就算了,被其他人发现了岂不是不太妙?
于是卫玦更加着急地催她回去,叶皓真却站着不动,还低着头捂着脸在喃喃低语:“真不该喝酒的,人有点难受呢,有点头晕,脸也好烫。”
“要不本王送你回去吧。”卫玦提议道。
叶皓真抬头看着月光下俊朗的雍王,亮晶晶浮着水气的眼睛地笑成了弯月状:“真的吗?王爷真是太好了,是觉得我喝醉了吗?没事的,我可以自己回去的。”
卫玦看她一反常态,又活泼又娇憨的样子简直是可爱到冒泡,心想这完全是已经醉了好吧。这样想着他也不再征求她的意见了,直接就拉着她的手臂往她的营帐方向走。
雍王的身材高高大大,力气也大,头脑一片混沌的叶皓真没有挣扎,只是乖乖地被拉着走了一路。卫玦见她很配合地在走了,也放开了手臂,只在前方领路。逐渐离开了喧闹的人群,叶皓真静静地跟在卫玦身后,步子有些踉跄,但脸上却一直挂着笑容。
四周挺安静的,连草丛里昆虫的鸣叫声都显得清晰可闻。她觉得很开心,好像已经很久没有人拉着自己的手,走过那么远的一段路了。眼前的这个人,有时很奇怪,有时很凶,有时却让人觉得莫名的心安。
卫玦走走停停,几次回头都看到月光下仿佛披着一层轻薄银纱的叶皓真正望着自己笑得灿烂,于是多少年没有红过的“老”脸也终于是挂不住了:“哎……你究竟在笑什么啊?”
叶皓真轻声地说道:“我只是觉得王爷,今晚特别亲切,就像我的朋友和亲人一样。”
卫玦没有说话,只凝眸看她,今晚的风真的很舒适,吹在两人之间犹如丝缎般光滑,还没等他自己反应过来,他的一只手已经温柔地抚上了她的脸。
光洁的脸颊,然后是鬓发和唇角,这样的面容,这样的表情,真的美,真的可爱,真的让人无法……
前方的营帐边传来巡逻士兵们的脚步声。
卫玦如梦初醒般地放下了手,迅速地扭头,以背对着叶皓真的姿势重又拉起了她的手臂,继续往前走。
手中的触感纤细又温暖。
卫玦在心中轻轻地叹息,眉宇间竟是惆怅。
我多想……这样拉着你,再也不放开,我多想……
到了营帐门口,卫玦松开了手,看到叶皓真还是笑得乖巧又傻乎乎,还是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说了句:“你早点休息吧,记住下次不要喝酒了。”言罢就离开了。
他离开时并没有想到,就是这个夜晚,他们会遇到一次极其严峻的危机。
事实上,雍王离开后,叶皓真也并没有得到休息的机会。她进了营帐没有多久,模糊的眼前就有一个面目略有些熟悉的小兵说奉王爷之命来给叶将军送醒酒汤,然后就被允许进入了叶皓真的营帐内。叶皓真人有些晕乎乎的,只看见这名小兵放下汤羹之后,神秘兮兮地凑近她说:“叶将军,我是皇上派来的人,此次大捷,皇上非常高兴,但是皇上让小人转告叶大人,有一项重要的任务,还需要叶将军亲自去办,这件事还有另一要人亲自牵头、见面了方可相告,事情有些急,在军营实属不便,皇上让小人请叶将军随小人去军营外的一处与那位大人见面,去了叶将军便知道是什么事了。”
叶皓真一听说卫帝有事要交待自己去办,心情顿时就紧张起来。她的头脑已被酒精搅得有些混乱,失去了平日的警惕和冷静,手忙脚乱间已经被小兵扶住。只听见小兵放低声音说:“叶将军,事出紧急,我们必须要避开雍王的耳目,请你随我来。”说着,手里拂过一阵芳香,叶皓真的头便晕得更厉害,几乎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只懵懵懂懂地就被扶出了营帐。这夜整个北卫军营几乎都在狂欢,守卫远比之前要松懈了许多。
有叶皓真走在一旁,所有的关卡几乎都畅通无阻,而小兵也机灵地去牵了匹马出来,待二人行至军营大门口时,那个小兵通报说:“叶将军有要事暂且要离开,已向王爷报告,请放行。”
叶皓真隐隐已经觉得有些不妙,却实在已经无法说话,全身都有些不对劲,所以脸上没有及时反应出什么表情,而卫兵们看到叶皓真面色平静、不置可否的样子,又正值军营的欢庆日,料想也没有什么问题,便就放行了。
出了军营的门不远,那名小兵把叶皓真扶上马匹,自己也快速上了马,一溜烟地就挥鞭迅速离开了。
大概也是到了此时,守卫的士兵们方感到有些地方不对,那个小兵怎么会和叶将军同骑一匹马?他们质疑之际也不敢拖延,连忙赶去向雍王汇报。
卫玦本正坐在篝火前大口喝酒,一听到士兵的汇报和描述的情形顿感极其不妙。叶皓真已经酒醉,本该在营帐内睡下了,之前除了和褚小桃去找河滩那次外也从来没有发生过不向自己报告就擅自离开军营的事情,今天又怎么会无缘无故地在夜间和一个小兵离开军营,还同骑一匹马离开?
不好!他多年来养成的警惕心告诉他说不定叶皓真是被人劫持走了!这个小兵未必不是潜伏在军营里的细作,趁着军营有失防备、叶皓真酒醉大意,从而把人给劫走了!
想到此处的卫玦立时跳起,对离身边最近的副将汪浅说道:“传我的命令下去,立刻选一支200人的队伍,跟着我出营,去追叶将军!然后再派人去营外搜索有无可疑的情况。
对了,跟我出去的队伍还要带上叶将军的衣物和营中的猎犬!”
汪浅看着雍王语气严厉、脸色铁青,心知大事不好,立马就去召集士兵和布置事宜,领了马匹带上火把,跟着心急火燎的雍王出营去了。
苍茫夜色中,叶皓真仍是无法出声和动弹,但是神智却渐渐地开始恢复。待到小兵停在一处山坳间,她在火把的亮光中看到石庆岚的脸时,终于确定自己是中了赵梁人的圈套了。
听那小兵向石庆岚报告的内容,她大致知道了这个小兵正是赵梁军潜伏在北卫护国军里的内应,一直在伙头军处打杂,最近通过飞鸽与石庆岚暗中联络。他一直暗中关注着叶皓真的行踪,也正是抓住了今晚的机会,趁着无人注意提前放出了消息,而自己则快速带着叶皓真来到了之前一直约好的地点。没想到叶皓真会在此夜酒醉,倒是让计划变得极其顺利,石庆岚脸上露出满意的神情。
也许这一切,早就在和谈那会,石庆岚询问自己是否就是北烨将军时,就已经谋划好了吧。可是,如果光是为了杀自己,那么出了军营后就把失去抵抗能力的我杀了就好了,为什么要这么费劲地把自己带出来?
叶皓真感觉到自己陷入了一个极其危险的境地。真是太大意了!莫非这次要成为刀俎上的鱼肉了?!在黑暗中,她调动起仅存的力气,用还有些僵着的手指慢慢地从衣服兜中扯断了一样东西,不着痕迹地使它掉落在地上。如果有人发现了这样东西来找自己的话,起码会留下一些线索吧。当时殷钰送别自己给的那个包裹里,除了一件珍贵的金丝软甲,就是这样东西了。因为觉得是殷钰的一番心意,所以也一直贴身带在身边。而今天,或许只能靠这样东西,才能留下一丝线索和自己被发现去向的可能性了。
她很快就被拉上了石庆岚的马,浑身无力地倒在石庆岚宽阔的怀里,看到上方石庆岚那粗犷又不羁的脸正冲着自己不无得意地笑:“又见面了,美人将军,比我想象的要快嘛。你不是很会筹谋、很会用计吗?这次落到我的手里,感觉如何啊?”
叶皓真心想,惨了。
而石庆岚则一把重重地搂过她的腰,和自己身边的随行士兵一起加鞭策马,迅速地往赵梁国境线方向奔去。